标签:
杂谈 |
分类: MSN |
红猫
老夫妇住在距小镇边缘的旧房子里,房子是木制结构的,已经很老很老。他们没有子女,只有几匹小马,几只小羊,一头牛,圈在不远的山脚下;他们还有一块地:山坡的低洼处,种着一些油菜,到夏天的时候,就会开着满山的黄花。
在山坡的那头是一片广阔的森林,这个小镇属于森林那头的一个国家,因为太遥远,小镇太过平静,国王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拥有有这么一片土地。
老夫妇也已经很老了,但他们一点也不为自己感到难过,只是日复一日地做着每天的事。时间仿佛在这里放慢了脚步,让他们忘却自己正在度过自己最后的日子。偶尔,在秋天最忙的时候,天渐渐变短,太阳划入山那头的一个漫长的午后,他们绑好那一天最后一捆草垛,立起身来,用手托着酸痛的腰,叹出一口气。那是一些渴望,暗暗期待自己的世界里增添一点年轻的喧嚣。他们立起来,朝着天边叹一口气,空气有些冷,那些终不能了却的悲伤释放在空气里,浓度稀释到零。
他们仍去教堂。仅在这个小镇上,就有三处教堂。每次教堂的钟声响起,人们就纷纷放下手上的活计,踏着散漫的步子赶来。教堂的空气很冷,老夫妇闭目聆听教士的宣讲,冻得全身僵硬。这个仪式对他们来说,也只是像整理领结一样生活细节的一部分。他们的心情总是很安静,也就不再会有和上帝对话的渴望。
这是一只红猫。火红的毛色,深绿色的眼睛,或许因为红的太热切,所以遭到了主人和其他猫的嫌弃。它坐着运酒的马车长途跋涉地穿越森林,运酒的小伙子忙着和中途搭车的年轻女子调情,就没有注意到这个偷偷窜入到酒罐之间的小怪物。车驶出森林,运酒的小伙子远远的望见看林人朝自己走来,他正襟危坐,停下马车,和看林人寒暄着变幻莫测的天气。
红猫跳下车子,窜入草垛里,和草垛一起被老夫妇带入家中。
老夫妇从花色过时的碗里找出一个比较破旧的给它做食盆,还给它用草,棉花,木盒子,做了一个窝。红猫缩紧了全身,战战兢兢地度过了几日,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它在雨中跑到屋外逗弄全身浸湿的小马,爪子上全是泥;老妇人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给它剪指甲,它总不肯乖乖就范;镇上的人几乎都认识了它,这只古怪的猫,绿色的眼睛,皮毛火红。
那一夜,老夫妇在床上熟睡,紧紧捏着被子的一角,不让冷风灌入。炉火噼噼啪啪地响着,红猫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安静地把头埋入尾巴里,像是在发呆,又像是若有所思地。它身上的毛色被炉火映得更红了。
早上,老夫妇被窗外的噪声吵醒,小木房早已燃起炊烟,一个俊俏的青年在门外劈柴。他见到他们的神情,就像是已经认识很久一样。他的发色火红,眼睛映出深绿色的光。他们三个人一起走向小小的马圈。青年人大踏步地走在前面,两个老人一前一后地跟着。
再过去一夜。老夫妇从窗外望去,周围立起了各种各样的建筑,紫红色,嫩绿色,还有深蓝色,高高低低,还有一个城堡就停落在小木房子的旁边,像一匹马安静地守候在他的家门口。
街市上有鼓噪的人声。还是那些老朋友,穿着彩色的衣服,彼此打着招呼。他们脸上的微笑,仿佛生活原本就是这样。集市上在卖各种奇怪的东西:鬼节装扮的衣服,有小人形状的灯笼,金灰色的巧克力,小孩一手拉着父亲的衣襟,一边在街上磨蹭,想要逗弄停在街头的小狗。有游乐场,有木偶剧。人们坐在临时搭起的吧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身边发生的事。几个老太太皱着眉头看着马戏团的小丑牵着一只大狗和几只山羊从人流中穿过,窃窃私语,山羊的颈上系着铃铛。
老人转过集市,走到镇上最大的马路上;一群人簇拥着什么走了过来,他们被推搡到大路一边,却也不住好奇地朝人群里张望着。一个金碧辉煌的马车正从路的另一头驶来,人群纷纷向后退让,让开一条道。马车却在十米处的地方停下了,一个青年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朝他们招手,正是那个眼睛深绿,头发火红的劈柴的青年,脸型好像一只猫。现在却有王冠带在他的头上呢!
老人们进了马车。壮年的时候,他们到遥远的城市去,曾见过同样的马车,却不如这一辆精致大方。这可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马车里面是什么样子。
车开到城堡,城堡的门口写着“猫王国”三个大字。城堡两边都是短毛猫的塑像,修长的身体,温柔的神情。五颜六色的猫,三五成群地立着或趴在一个很大的大厅里,他们从猫之间穿过,走到另一个房间。那里有柔软的床,彩色的印着猫图案的地毯,大大的火炉,有圆形的镶着花边的镜子,还有两个摇手椅在屋子的角落里,两个老人感到自己像是做梦一样。
人们富庶起来了,在集市上交换着印着猫头的钱币;每家每户的主人都把自家猫的样子刻成铜版,挂在家的门口里;猫餐厅,猫型电影院,猫型游乐场;每天上午,每家每户的猫就懒洋洋地排着队,向城堡走去,下午三时的时候它们又游荡着走回来,带着国王的礼物,人们要给它们纷纷让道;巧克力按照每个季节的口味和喜好被印成了各种猫的模样,有长毛的,短毛的,大的,小的,带着不一样的表情。
每个星期二和星期四的上午,送信人的车上就满载着森林那一头,所有慕名而来的猫,来这里定居,它们都受到了镇上的居民热情的优待。有很多游客慕名而来,他们必须在镇门口的士兵处盖猫爪子的章,才得入内。这毕竟是一个新的王国。
老夫妇每天都到镇上去散步,都会发现一些不曾察觉的新变化,他们走着走着,心中欢喜满足,背却也佝偻了。他们脸上幸福的表情,仿佛只须静静守候死亡的到来。
这个消息终于也传到了森林那头遥远的边境。将军急匆匆地离开宫殿,关掉一屋子国王暴跳如雷的叫喊。他摊开手掌,低头看着那块印有猫头图案的金币,放在嘴里咬了咬,露出兴奋而狡黠的神情。
猫王国没有自己的军队。将军带着自己的军队很快就出发了,穿越那片森林。他们走了整整三日。第四日到达的时候正是晚上,他们堵住小镇为一的一条要道,稍事休息。
待到天明,他们准备占领镇子的时候,猫王国却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人们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喧闹的街市上,不幸被邻居看到自己身穿睡衣的狼狈模样,心中气恼。不久,镇那头就传来了不愉快的吵闹声。紫红色,嫩绿色,还有深蓝色的房子不见了,城堡不见了,猫游乐场不见了,木偶戏不见了,马戏团也不见了。只有成群成对的猫散落在镇子的各个角落。半块猫饼干落在鸡舍的围栏里,不久就被眼尖的母鸡们抢来吃了。
军队占领了镇子。没有主人认领的野猫被押到好几辆大车里,准备处理到别的地方。它们无害地渺无渺无叫。
老夫妇依旧睡在那个破旧的却结实的老木屋里,他们翻了个身,还来不及从梦中醒来,就被几个士兵结结实实地抓住,送入监狱里去。不见那个深绿色眼睛头发火红的青年不见了。
老夫妇蜷缩在牢房的一角。牢房很暗很潮湿,发出一股难闻的潮气,——小镇很小,人人都相互认识,这个关押犯人的小仓库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下着雨,屋顶的瓦片破了,雨就从上面漏下来,窗户也不是紧闭着的,四处透着风。墙塌陷了,有个半米高的窟窿,却怎么也不能容一个人通过。窗外有鸟叫,偶尔几只还停在窗棱之间,又飞走了,角落里有老鼠的声音。远处还有众人的议论纷纷,军士训斥年轻的士兵,教堂的钟声依然很清楚。风从每一个缝隙里灌入,就仿佛毫无挡格的经过。一切声音都很清楚,仿佛这个破败的房子能困住的,只有老夫妇两人。
老夫妇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脚,准备睡了。他们的鼻子冻得通红,就像是红猫的毛色一样。不知今夜还会不会有人来审问他们。他们很老了,不知道他人还可以从自己的身上得到什么。
墙角的洞外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的在晃动,由远及近。一只小东西睁着圆圆的眼睛,溜进这个破旧的小仓库。它全身淋湿了,毛趴在身上显得身形很瘦小,火红的毛色。它径直朝老妇人的身前走去,热情地舔着他们的脚,渺无地叫,正如它第一次出现在小木屋时的样子。
他们三个依偎在墙角,靠得更紧些,也就更温暖些;他们闭着眼睛,默默地不做声,等待这一刻静静的流过。
——献给我的父母
2007-11-25 星期日
一年前的Idee,写于一个早上太阳,下午下雨的一个平静的礼拜日。
img/C802D6498AA32677_245_0.jpg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