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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公路上大哭一场,穿着暗色长袖衣服在突如其来的酷热烈日下缓缓移动,慢慢走进超市门口,我才注意到超市的名字换成Real。物品摆放的位置没变,蔬菜水果的种类没变,装食品的篮子还在,只是这家超市已经不再姓沃尔玛。
我果然是后知后觉的,昨天去超市买东西,我早就察觉到了一点点变化,退瓶子的程序不是直接给钱,而是给了张兑钱的单子;买蔬菜不在柜台称了,改成在超市里自己贴标签;食品袋不白给了,变成0.15欧的环保袋子,变成和所有其他的超市一样。我没戴眼镜,我只注意到那个新来的面孔平平的青年和往常一样,只是比刚来的时候略成熟些。我还以为死气沉沉的沃尔玛终于开窍了。没想到它就在这样悄无声息当中暗暗的退场了。
Real几乎接手了所有的东西,场地,货架,一切硬件设施,货源(我想有些商品或许只是包装换了换,因为货品的种类都没什么变化,牛肉和Wal-Mart的一样臭),员工,还有顾客。
那些推着购物车不停地往里装东西的人们,他们的面孔上是欣喜的表情,因为死气沉沉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
也就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它的死去,在心中纪念它。我想我是这个城市里唯一一个去这家超市定期买东西的中国人,甚至亚洲人。我常去这家超市买东西的原因仅仅是因为离得近。
一个庞大的身躯就这样死去了。尽管它在苟延残喘的时候,一切商品尤其是肉类贵得要死,卫生纸的价钱一涨再涨,过多的地方摆放着陈旧的电子产品和样式老套的廉价衣服,员工的表情永远坚硬冷漠,而同时,在其它超市茄子和大白菜断货的日子,沃尔玛的货架上还是能找到这两种蔬菜,它仍孜孜不倦地接收所有超市退的瓶子,一律慷慨地送出购物袋,还问你是要一个还是要两个。去买东西的人总是一些稀少的常客和那么几个不定期的散客,大厅永远空旷。
就连我这个一无所知的外行和旁观者,也能从它过于理想主义式失衡的索取和给予中嗅出一点垂死的味道。
这件事实意味着什么呢?它不仅仅只是更换了名字而已。在那样死寂的身体之下,仍然蛰伏着许多涌动的生命。在这庞大的身体之中,有无数个体有意无意奉献的生命价值,有已经坚硬的中年女人平静终老的愿望,无数个年轻员工微不足道的升职梦,和无数个经理在压力和动力作用下想要超越和生存的渴望。这里面有斗争、有压力也有渴望,有对内的失落、挣扎和排斥,有对外的嫉恨,自卑和骄傲。在那身体渐渐死去,甚至几乎所有人都可以预见它死去的时刻,它的身体里仍在无数价值等待兑现的途中。
尽管在垂死的时候,在喉咙被掐断之前,仍有很多努力,挫折,仍在萌生和破灭新的希望。
在这场悄无声息更名换姓的运动里,有的价值被抬高了,有的价值委屈地下降到一个不那么让人舒服的位置,有些价值活下来了,有些价值却折断了。
我在想那些员工,在这场大变化前忐忑不安,人心浮动,被一片阴云笼罩着。
我在想那个提着行囊的沃尔玛经理,打开大门,包包里空无一物,漫无目的地望着眼下的车流。
那个制沃尔玛塑料袋的供应商,站在会议室前,沉默地望着窃窃私语的员工,旁边是寂静的厂房。
在这庞大的躯体之外,还有多少个小市民的精于计算和生活细节的微调。
然而它就眼看着这样缓慢的、可以预见的倒塌了。这么庞大的身躯,倒塌的时候依旧悄无声息,许多具体而微的事实就随着这下倒塌埋葬了,在炎热的酷暑里被关掉了声音,没有人哭泣,没有人留连。
相比之下,一个人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在那巨大的事实背后,有着无法克服的错误,无法避免的悲剧,明显地印刻在每个人的眼中,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阻止这场变化。
而在世界,在浩瀚的宇宙,耶拿不过是一个有名的却在全世界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小城市;而沃尔玛只是在这个可爱的小城里,一家大大的超市而已,已经有很多市民不再去光顾它。在德国的其他角落,在世界各地,在地球的另一端遥远的中国,那家叫沃尔玛的超市却仍然源源不断地递送着免费塑料袋,门槛被人群塌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