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漂浮在这个小镇很久了，脏兮兮的衣服别在腰间，露着小腿，头发长至披肩，因为时间太久结成方形的硬块，像是脑袋上长了一块桌布。

 

这次我只看到他的背影，看到他坐在停车场旁边花园的椅子上，在阳光底下，那灰白的头发前方，也许正凝视着什么地方。

 

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天很冷，经常见他是走着的，像是在寻找什么。那时，他经常出现在一些不该出现的地方。我见过他，从图书馆的转门走进大厅里。还有一次，我去Aldi买东西，看到他走进超市，又从超市过手推车的地方钻出去，又一次爬回来，急急地向前走着，碰到了我，还很礼貌地说了声对不起，有些怯懦和犹豫。

 

后来，我常常见他像静物一样坐在什么地方，在图书馆门前，在咖啡馆前面的阴凉处。又一次，在超市后无人的台阶上，我看到他在整理身上的什么东西，像是一只动物，那一次，我曾非常自己地观察过他，非常努力地记下他的神态，他意味深长的胡子，他不够整齐的衣服，他乱糟糟的背包。我的手不够快，不能马上画下他的样子，于是终于还是忘记了那一幕。他恐怕是镇上两个礼拜津津乐道的话题和人物，两个礼拜之后，却又像空气一样被尴尬地搁置在人群的缝隙里。

 

每次他都以一幅图画的方式出现，即是起点又是终点，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别的可能。

 

若你不坐在电影院旁边的台阶上吃冰棒，不在傍晚的时候在超市排着长长的队伍，拎着一口袋食物回家，不曾在早上半梦半醒之间挤电车，不在校园广场前一边吸烟一边聊天，不提着越南人摊子上的一盒子水果当午饭；若你不属于这个小镇整齐、井井有条，生机勃勃生活的一部分，你将什么也不是。

 

这宁静的小环境太小，融入不了多余的断裂和停顿。在他们稳固完美的视界，没有力气和兴趣去关注这人物背后所框入的过多无用的世界观，于是这一个点，在他们的视界里成为另一个点，要么成为无伤大雅的点缀，要么成为生命中偶有的波动和不和谐，被轻易地忘却了。

 

反之，流浪汉久久地，像着某个地方凝视。他坐在街心花园的椅子上，一圈椅子都是空的，只有他像一座山一样，无害地于这个环境保持微微的对立。旁边有情侣拿着冰棍经过，有老人睡在椅子上，有孩子蹭着鞋子在地上走，有中年夫妇一脸静默地拉开车门，坐在里面，车门干脆地砰的一响，然后一切都转入下一个章节。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所看到的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像是真的，像是走入一场电影，非常近非常真实，却与电影中的每一个角色都无关。他这样的神情和坐姿，从我这里看来，就近似于永恒了。

 

也只有我这样的人有兴趣如此反复地观察他的存在，有权利这样从容。因为我和他所看到的世界，只有程度上的不同；另外对于自己的身份，恐怕他的选择比我要更多。真正小镇上的人，完全面对的别样的敏感和羞耻，别样的控制和束缚，肯定是不敢或者厌恶跨入这道尴尬的界限的。

 

在《乡愁》过度唯美的表达里，所传递的，不过也就是这么一点儿真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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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肚子，中暑了，脑袋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