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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院2

(2006-12-21 04:24:45)
分类: MySight


(接上)

然后我们就去了一个会议室。有一个病人准备给我们做一个演讲,我一直找不到椅子,后来找到了,才发现我就坐在他身边。

那个人看上去感觉很奇怪,好像是一个孩子被泡发的样子,那种儿童式的成熟,但是面目还是青少年的模样。他长得很不讨人喜欢,像是欺负瘦同学,家里很有钱的胖小子。他的眼睛很大,眉毛和睫毛都一根一根的,像洋娃娃一样,所以给人感觉很突兀。

他刚开始说话有些激动,不断的喘气,还很紧张,我看见他的手在抖。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他是19岁由于对别人实行性侵犯被抓到这里来的,呆了十五年,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现在在F病房。据医生补充,他是几乎哪个病房都呆过了,什么都清楚,所以可以向他提任何问题。

学心理系的大多都是女生,所以屋子里坐了一圈女生,围得满满的。我坐在他身边,我感觉到自己也紧张得有点强迫症,好像自己会不小心摔到在他身上,会让他病发作(就像是想要跳下悬崖的感觉)。

他每天上很多课,是那种心理治疗的课,课程排满了周一到周日,这种课是强制的,也就是说,如果你不生病,不禁闭,你就会被押送到那里上课,没有逃课的机会。一旦不吃药,或者犯病,比如攻击别人,就会实行惩罚,比如送到禁闭室,或者减少外出的时间和次数。

他每年能够回家两次,由看护人员陪同着。不能过夜,坐着火车过去,当天就回来了。然后就有人问他回家干什么呀,他说吃饭,他妈会做很多的饭吃,然后在街上走走。这十五年他和他妈妈的关系倒是比以前好些了。

有人问你还有多久才能出去,他说不知道。反正还是不能出去。有一个表格,上面画着沟沟岔岔,里面写着他的命运。他说自己看不懂,你们应该问医生,然后努力地回过身看看身后的医生,医生站着不说话。

他的脸上有一种稚嫩的纯朴。


然后问他这里的生活怎么样,他就苦笑着,说就是每天过每天的日子。

要是换病房,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么?——对,都搬走。
那是你情愿的么。——怎么会,不愿意也得愿意。这是强制的,什么叫强制,就是把你的手绑起来,把你从一个地方抬到另一个地方,他一面说,一面做出手被绑住的姿势,低着头。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这里有朋友么,有友谊存在么?——还是有的,好朋友总归是有的。

你们相互之间都知道对方的罪行么?——不知道,很少讲。也许偶尔会有人相互提起,但一般都不会。

自由活动的那半个小时,你都做什么?——就不停地走,看,看人们在街上走。

圣诞节怎么庆祝?——我们也喝绿酒,唱歌,表演节目。他说的时候眉目上有些得意的神情。

我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想起那里的生活,那里的人每天吹牛,每天抱着有出去的幻想,无论是20年,30年还是40年。他们每天不停的工作用来减轻那种无所事事的苦痛,他们对节日有一种无比的憧憬。偷窃是极其正常的事情,然而自尊心却是不能被磨灭的。他们每个人都有很多故事,但大部分埋在心里,虽然也有人恶狠狠地冷酷地形容自己杀人的场景,但那是出于一种想说话的冲动。他们都是一些有创造力的人,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书里说,一生却被耗在这里。我当时也是这样的感觉,无论是怎样的人生,他就这样度过了自己的青年时期。

你恨那些人么?恨。他们总是夺取我的很多东西,比如不许我外出,比如当我想要做一件事情,他们却认为,我不应该做这件事情,应该做别的。

那你意识得到他们是在帮助你么?是。

你想多久出去,我认为我现在就能出去,但医生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我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后来问话完了,他就被带出去了。

他就很从容地走出去,步子很慢,好像有点不舍,好像感到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见证自己的瞬间正在逝去。我能想象这是一种荣耀,是一个回去可以和同伴谈话的谈资,像一粒石子打在平静的水面上。然后又像井底一样的生活。

他走后,学生又像老师提问:

我看都是用药物治疗的,那心理治疗的疗效究竟有多少?——是辅助的作用,基本上还是用药物。

你们在看护和咨询的时候,如何和他们保持距离。——是容易被影响的,刚开始,大家谁都会或多或少的同情,时间久了就不是这样了,因为这些人,他们总是这样。没有一定的尺度,究竟把距离控制在什么范围内,作为心理医生还是要拉近距离才能和患者谈话,但是不能太近了,心理医生自己也会受到影响。尺度大家多多少少都在自己摸索。

他们都能康复么,比如刚才那个人,他还有多久才能出去。

——很难说。这些病很多都是有基因因素的,大部分很难治愈。住在这里的人,很少有人能真正康复出院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并不是所谓的普通精神病院。是那些,杀人犯,强奸犯,还有暴力事件的犯人,在法庭上被判处有精神病的,被关押在这里。他们都是些精神分裂病患者,人格障碍。或者,还有我们熟知的那种,为了躲避监狱的刑法而被假装患有精神病的人。我忘了是谁说过,一进到这里来,就很难分清,你究竟是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那个性侵犯的患者说,他宁愿坐牢,坐牢,起码还会知道自己的刑期是多少,还有多久能够出去。

真是一个古怪的场所。它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则,禁闭室,像工作一样每天执行的心理治疗,弯曲的走道,不能相通的病房,而任何人,只要在这里呆过2年以上,恐怕就会忘记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们也许总会把真正的世界想象成一片灿烂的,永远不可磨灭的美好。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没有办法用任何生命事件来计量。

监狱里的犯人还可以被当成人。他们被当成有自控能力的人类看待。而这里的人,他们说的话没有任何分量,他们做出的任何决定都不能左右任何事情。强制,就是别人认为他比你还了解你,你的个体被瓦解了,你的一切都有外面来决定。

没有自由。自由只是从楼道的这一侧走向那一侧,看着不同的工作人员从诡异的门里走进来。这些工作人员,他们每天在这里,好像和他们一样,也正常的生活在这里,但是不是,他们还能回家,他们还在外面的世界呼吸着,而这幢房子只是坐落在这个世界上一处很小的居所,虽然坚固冷彻。而这对他们就是全世界了,有一天,他们摸着墙壁的时候,一定会有冲动俯瞰整个楼,想想外墙的颜色和楼的结构,想看这整幢大楼,无法逾越的高楼,被装在天空和草地之间的感觉。如果有一天,好多好多年以后,当他们终于走出围墙,随着看护人员凝视整栋楼的时候,一定会从心底放声大哭。在这样一个小山上,很多树木,僻静的郊区,那一定是一种很悲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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