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姜飞的“文艺腔”
(2009-08-22 12:5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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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腔
姜飞
我有个老师,讲:文学史,文学死。
我的老师是对的,他看到了文学史貌似合法的叙述权力,和它对文学的误会与伤害。文学史不是单纯的历史,历史的叙述背后,闪烁着权力有棱有角的目光。话是我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好像是福科的。
其实,不止是“史”,“文学”这个观念就相当害人。有很多文字,码在我们面前,出版社看到的是码洋,作家看到的是码字,读者和“专业读者”看到的,可能就是所谓的文学。世间本无文学这回事,但我们读作品读多了,好像就有了文学的概念,继而这个概念成了一个虽隐宛在的标准,用以判断眼前这个东西是不是文学,于是,话语出来了,权力出来了。
但这个概念,这个标准,这个话语,这个权力,这一系列成型不成型的观念,害人不浅。观念就是腔,写作的,研究的,都是一副文艺腔。文艺腔害死人,这个东西局限了人类的头脑和胸襟,不仅害了死人,那些过去的作家,也害了活人,让活人死于句下,死于观念,死于所谓的“文学”,死于“腔”。
想到这些,是因为近来读了两本书,一本是唐德刚撰写的《张学良口述自传》,一本是陈渠珍的《艽野尘梦》。唐德刚的书,私心甚爱,以前读《胡适口述自传》,正文是胡适说一套,注释是唐德刚说一套,正文和注释经常打架,正文说注释不厚道,注释说正文记忆有误。唐德刚的文字蓄满力量和感情,还带着史家特别的功夫和见识,但他不逾矩,不放纵自己的才情窜入胡适的口述正文。这是一部本身就充满张力的好书,如果我说这是一部体裁别致的文学小书,你可能就不舒服,因为你有“文学”观念。同样,这本《张学良口述自传》,呈现了一个云烟缭绕而又回声可闻的世界,似真而远,远又相关,粗砺而美,我不晓得这是不是“文学”,但我觉得它是我心目中真正的文学,没有文学腔的真文学,不是拿腔拿调的假文学。你说,我搞文学创作了,我写小说了,我写诗了,去你的吧,你那是假场伙。
还有就是《艽野尘梦》。我孤陋寡闻得紧,晓得沈从文,也晓得沈从文从文之前从军,从的是陈渠珍的军。我晓得陈渠珍的军,却不晓得陈渠珍的文,就是这部《艽野尘梦》。我晓得陈渠珍的文,还要感谢色波、何小竹两位仁兄。那天,我们同做某文学奖“评委”,或者某“文学”奖评委,受委评完,就在蓉锦一号的水边喝茶。何兄小竹,文字干干净净,意思是,比较注意去除文学腔,跟杨黎是一伙,写废话的人。尊敬的色波,色狼的色,秋波的波,藏语的意思,大约是亮光?Illumination?色波兼有汉人、藏人的血统,看起来像马克·吐温,色波的存在,照亮四方,一张桌子,的四方。他们是小说家、诗人,我是名副其实的“评委”,说起来,相当不好意思。大家谈西藏,谈雅鲁藏布大酒店的优惠问题,谈明年或者后年我进藏的问题,后来就谈到了何小竹的小说《藏地白日梦》,再后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向我推荐,《艽野尘梦》。艽,何小竹说,交,色波说,球。
第二天,就在图书馆借得《艽野尘梦》,陈渠珍撰写,任乃强校注。书不厚,细读,一日看完,再看一日。一个传奇,却又真实,真实却又缥缈,我的阅读就不再是阅读,而变成了游历,在清民之际任意东西,体会历史的突然和人间的宿命。我知道,我遇到了真正的文学,或者,我遇到了另一种文学。有个艾略特,名叫T.S.,按照卞之琳的译文,说:“现存的艺术经典本身就构成一个理想的秩序,这个秩序由于新的(真正新的)作品被介绍进来而发生变化。这个已成的秩序在新作品出现以前本是完整的,加入新花样以后要继续保持完整,整个的秩序就必须改变一下,即使改变得很小;因此每件艺术作品对于整体的关系、比例和价值就重新调整了;这就是新与旧的适应。”假如我把陈渠珍的《艽野尘梦》列入文学,当然,还有《张学良口述自传》之类,那么我们的“文学”秩序是不是也要变化,而我们对文学的理解又当如何?
沈从文的文艺腔在新文学史上其实很淡,但相对于他的老东家陈渠珍,却又很浓。想一想吧,成天装个文艺腔,怎么放松嗓子说人话?成天端着个文艺的架子,怎么腾得出手来弄“文学”?
反过来,我说了半天,还是文艺腔,以文艺腔讨伐文艺腔,像以暴制暴,暴无终了。
怎么办?这是一个问题。
——他妈的,结句还是列宁的革命腔加哈姆雷特的文艺腔,令人绝望。
转自姜飞博客:http://jiangfei220.blog.163.com/blog/static/852040482009716112126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