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就经常听说“跻身世界民族之林”这句话。得到国际社会的承认，是中国人念兹在兹的深切渴望。而体育一直是我们融入国际社会的招牌、窗口、敲门砖和桥梁。远的如“乒乓外交”，将中国的国门打开了一条缝；近的，有美国总统调侃姚明为“中国出口美国最大的单宗商品”，而最近，李娜获得法网冠军，则让国际社会看到了中国人更加开放、独立和幽默的那一面。 

每个时代都需要能够代表国家形象的体育英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中国女排，后来是高敏、伏明霞等奥运冠军，而到了现在这个时代，足以代表中国国家形象的体育英雄，多出于职业体育。比如姚明和李娜，一个打NBA，一个是挣奖金的职业网球运动员。 

当然，在任何时代，成为一个国家的面孔的前提条件，是进入公众视野，也就是成绩要过硬。李娜、姚明和刘翔都在各自领域出类拔萃，取得了超迈前人的辉煌成绩。不过，现在人们对于成绩的理解，已经发生了变化。北京奥运会上中国代表团夺得51枚金牌，压倒美欧雄踞榜首，从鼓舞民族士气上来说，美矣，了矣。中国人民气儿够壮了，不用靠金牌来鼓劲儿了。人们开始更多的关注个人，开始关注运动员能否依靠体育来实现个人价值。 

要成为这个时代的体育英雄，除了成绩之外，首先必须是个自由人。不仅在人身上自由、经济上自由，而且在人格上独立自由。自由就是这个时代价值观的核心内容。只有自由人才能充分实现自我价值。所以，我可以在这里大胆的断言：尽管举国体制还能源源不断地生产出金牌机器，但它很难再制造出符合时代潮流的体育英雄了。当代中国的体育英雄绝不会服从“禁止队员谈恋爱”这样封建时代的队规；绝不会把年薪的50%以上交给协会；绝不会践踏体育精神，将胜利拱手让给教练指定的队友；绝不会为了金牌背后的利益而屈从于教练的淫威。 

成为自由人，同时也意味着不再有“组织”可以依靠。很多年前，中国人热烈的讨论过，娜拉出走之后会怎样。鲁迅声称只有两种结果：堕落或者回家。李娜的故事，也和出走有关：她先后两次从体制中离开，一次是2002年退役，另一次是2008年奥运会后单飞。但“娜出走之后”的结果，出乎鲁迅意料之外：李娜既没有堕落，也谈不上回家，而是变成了她出走时想要成为的那个人，那个能够养活自己、靠自己的兴趣来实现人生价值的人。这个结果虽然无法改变一切——世界并不是一个广告所能改变，但足以温暖一些出走者的心灵。

 自由不是结果，而是一切价值的起点。除了成绩之外，我们现在经常把一个运动员的魅力归结于其个性。必须指出的是，没有自由就没有个性可言。个性是自由人才能拥有的特质，它既出于天赋，同时也是在职业体育的环境下培养、塑造、定型的结果。如果姚明没能登陆NBA，那他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个性十足，更不会如此乐于展现自己的个性。他丰富的个性只有在职业体育的自由环境中才能得到鼓励和成长，否则就没法解释，为什么CBA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姚明之外，其他人都是闷葫芦。举国体制甚至连运动员致感谢词的自由都企图剥夺，更别说鼓励他们展现个性了。

 和姚明相比，职业体育对于李娜的塑造更加明显。在单飞之前，李娜给人的印象并不佳。很多时候她都会把记者呛得欲哭无泪；面对观众，她也并不总是显得彬彬有礼。但当她斩断羁绊，为了实现自身价值而投入到职业网球运动中后，网球运动也改变了她，消弭了她身上的那股戾气。奥运会之后，出现在镜头前的李娜，除了对姜山依然很不客气之外，明显温柔了许多，她应对媒体时的得体和敏捷，明显是经过指导和训练的结果。李娜在法网和澳网时的致辞，甚至比姚明更加大方、幽默，更能打动人心。 

人是复杂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只有一副面孔。温柔敦厚如胡适，也有金刚怒目的时候。如果说李娜和姚明代表了中国国家形象中令人兴奋、乐观的那一面，那么刘翔则代表着这个国家不令人愉快的那一面。他很难称得上是一位自由的运动员，也没有展现出丰满的个性——即使有，他也像这个体制内被压抑的其他运动员一样吝于表达。在姚明公开声明拒绝被任何媒体所独占之后很多年，人们想知道刘翔的讯息，仍然只能通过一两个指定的媒体。刘翔的存在，以及他获得拥戴的现实，象征着中国在过去和未来的摇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