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刘心武续写的红楼梦出版了。刘心武的作品我看过一些，除了那篇《班主任》，我上高中的时候买过他的一本随笔集，不过大多数篇章现在都没什么印象了，只有一篇写赵姨娘的还依稀记得。赵姨娘是《红楼梦》中的人物，人品猥琐，性情刁泼，相貌嘛，曹雪芹没有明写，一个半老徐娘，想必也不出众。刘老师纳闷儿了：这么一个丑角儿，怎么会得到堂堂荣国府贾政老爷的喜爱？推理了半天，刘心武得出结论：“下体可采。”用赵忠祥的话来说，就是赵姨娘“那里还挺紧的”。

当时我年纪还小，觉得“下体可采”挺有道理，但现在回过头来一想，明白根本不是刘心武说的那回事儿。曹雪芹是塑造人物的大师，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几乎个个都性格丰满而复杂。黛玉飘逸灵澈，但爱耍小性子；宝钗世事洞明而不失宽厚；王熙凤是个没什么善恶观念的“零度人”；平常槁木死灰似的李纨，也有过为平儿出头，嘲骂凤辣子的义举；贾宝玉就不消说了，整个就是一矛盾体。但赵姨娘却是个例外，她在《红楼梦》中出场次数不少，但展现出来的全是丑恶的一面。作者内心对王夫人也非常厌恶，只是用了曲笔，很多地方都看得出来，即使如此，王夫人对宝玉的慈爱之情，曹雪芹描写的也是非常真挚的；但《红楼梦》中就没写赵姨娘是怎么疼爱贾环和探春的。有些研究者指出，曹雪芹似乎对赵姨娘的原型非常憎恶，所以把赵姨娘写得丑态百出而一无是处。事实上，赵姨娘很可能还是有好的一面，那也正是贾政喜欢她的原因之一，只是曹雪芹没有写出来而已。

没有写出来的东西，有眼力的人未必看不出来。赵姨娘好的一面，看看大观园里平儿、晴雯、鸳鸯、袭人这些大丫头就知道了。我在网上看到过一篇文章，探讨晴雯假如没死，也未被撵出大观园，她未来将会怎样。作者的结论是：晴雯会变成又一个赵姨娘。这种观点乍看突兀，细想蛮有道理。贾宝玉有一番高论：女子出嫁前为珍珠，嫁人后便失去光芒成了死珠，再老便与污浊男子同流，成为死鱼眼了。读者从《红楼梦》中看到的赵姨娘绝对是死鱼眼，但赵姨娘肯定不是一出生就丑恶不堪，她也有过如珍珠般光彩耀目的青春年华。其女探春“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当妈的年轻时想必差不到哪儿去。至于性格，老女人的愚鲁、撒泼和锱铢必较，在青春少女身上，其实就是天真烂漫、快人快语和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把赵姨娘从珍珠变成死鱼眼的，是时间和“媳妇熬成婆”的报复文化。正像贾宝玉喜欢袭人晴雯一样，贾政喜欢上年轻漂亮的赵丫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鲁迅评论道，对于《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那么，看见下体的刘心武，该归到哪一类人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