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本书，遗失在一位久不谋面的朋友那里。我没有问他要过，那段友情已经作古，那本书就权当是陪葬好了。

之所以想起这本书，是因为最近总有一句话在我脑海里萦绕，那句话就出自那本书后附的作者札记。假如我没有记错，那句话应该大意如此：

假如不相信幸福，那我根本就不会动笔写这本书。写这本书就是为了证明还有幸福存在。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句话的感觉：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亮第一根火柴。火光熄灭了。再看第二遍。黑夜不动声色的逼过来。再划一支。一阵跳跃的鼓点忽远忽近。

后来我遗失了那本书。但火柴还在我手里。我一次次划亮火柴，然后看着它们或迅速或缓慢的燃尽，灯光退进黑暗的那一瞬间，心灵的末端总是会灼然一疼。有时候火光太亮了，我会误以为是流星。虽然我从不许愿，但还是希望，会有什么好的事情发生。

但在我眼前出现的始终是火光本身。我没有看到它所指引的幸福。有很多次，我被一双手从背后蒙住眼睛，笑声响起：“猜，是谁？”

“是幸福吗？”我满怀希望的问。

“不，是命运。”

是老朋友了，一个甩不掉的旅伴。我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跟他打个照面。他会在任何地点出现，每一次都出人意料猝不及防。我渐渐习惯了那双手的温度，只是我知道我始终会猜错：待到有一天我承认：“你是命运。”

一个声音会这样回答我：

“不是命运，是死亡。”

很久以前，又好像在不久以前。我做过一次那时很流行的同题问答。其中一道问题是：

“目前为止你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

我努力在记忆里寻找，然而就像一个在森林里玩耍的孩子丢失了自己的脚印。我能寻找到最接近幸福的记忆，是小时候站在爸爸的水果摊前，一颗接一颗得吃枇杷果；或者就是在冬天的夜里，听到爸爸叩门的声音，我飞奔去开门，然后雀跃着接过收摊回家的爸爸递过来的一

包暖暖甜甜的糖炒栗子。

除此之外，没有了。

我划过的那许多火柴，都成了一堆堆的灰。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爬上我的脚，回头望去，才发现时针和分针掸掉的尘土，已经聚集成了一大片流动的沙漠。

我终将回到原地，回到那尘土生发的地方。

在那里，我会变成沙粒，变成风，变成水，变成风化的石块。变成一只蜥蜴。变成一枚蛇卵，变成一根羽毛，变成马鬃，变成一根笔尖，变成任何无知无识的东西。我因无知无识而获得幸福。在那里，我高高在上，记忆的脚印渐次浮现。我沿河而上，一直上溯至母亲的子宫。在那里，我看见上帝正在捏出我的最后一根脚趾头。我还看见，在我睁开眼睛那一瞬间，一双宽广无边的大手从背后蒙住了我的眼睛，一个声音在冥冥中响起：

“猜，是谁？”

“是死。”我答道。

“不。不是死，是爱！”

（脱胎自方方《风景》里的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