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力兄妹
那是莹莹泽泽的蓝,纯粹到底的蓝,几乎没有色彩的变化过渡。从远远的雪山腰间铺展而来,恰似群山中嵌了一块蓝宝石,更似雪峰穿戴的一条蓝腰带。以前只知道酒会醉人,茶会醉人,更没想到有醉人的色彩。如果有人问我,哪一种色彩会醉人,我的第一个答案一定会是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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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赛里木湖是我北疆之行的重点之一,因为要拍照,去之前就计划在光线最好的时段-黄昏之前一定要赶到。可是从伊宁出发一路辗转到霍城的惠远古城和霍尔果斯口岸游玩,中间辗转换了好几趟车,结果就耽误了时间。紧赶着慢赶着,直到在清水河镇的交叉路口跳上一趟开往博乐的班车,心里才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没想到意外的情况却发生了,在距离赛湖只有28公里的地方,即将进入果子沟口的时候,我乘坐的班车右前轮的轴承坏掉了!维族的司机把车停在路边的一个休息站,就着简陋的工具一个人捣鼓了一个小时还是没搞定,只好又开着跛脚的车子上路了。尽管果子沟全程的路不算长,但全是上坡路,晃晃悠悠的班车竟走了一个小时。
金庸的武侠小说《射鹏英雄传》里有个全真教的武功高手邱处机,曾受到成吉思汗的邀请,去西亚的撒马尔罕一游。他走的是丝绸古道的天山北路,一路虽然受了许多高寒、风沙、饥渴的苦楚,却也阅历了不少奇山异水。但当他路过赛里木湖的时候,还是被这湛蓝清澈的湖水,群山烘托的美景所震撼,于是给这个湖起了个“天池”的美名。他的弟子李志常在《长春道人西游记》中写道:“方圆凡二百里,雪峰环之,倒影池中,师名之曰天池”。可惜,后来人们却又把这美名给了乌鲁木齐南部天山中的那座被圈养的冰碛湖。我看过的所有资料攻略都指着赛湖是值得一游的,对这真正的天山天池赞誉有加。我担心这蜗牛似的班车会误了我的好事,几次都差点想跳下车自己徒步赶过去。还好秋季的果子沟没怎么让人失望,一路的美景多少抚平了我的焦躁。

赛湖有着许多的传说,走过了众多东来西往的历史名人。
班车最终翻过果子沟,到达松树头山口的时候,眼前突然为之一亮,似乎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由地湿润起来。在公路的下方,横亘在眼前的是那一汪宁静碧蓝的湖水,那就是我念叨了无数遍的赛里木湖了。虽然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千万遍的准备,赛里木湖还是以她的蓝瞬间就攫住了我的视线,那是莹莹泽泽的蓝,纯粹到底的蓝,几乎没有色彩的变化过渡。从远远的雪山腰间铺展而来,恰似群山中嵌了一块蓝宝石,更似雪峰穿戴的一条蓝腰带。这蓝,给人以凝重,足以发人深思,让浮躁的我一下安静下来;它更有一种醉人心魄的魔力,让我在山头足足定住了几分钟。以前只知道酒会醉人,茶会醉人,更没想到有醉人的色彩。如果有人问我,哪一种色彩会醉人,我的第一个答案一定会是蓝色。

这是蓝色的世界。在这里,天是蓝的,水是蓝的;蓝天融入水,湖水连上天。就连天和湖之间的白云也染上了一层蓝色的底色和镶边,白色反而退成次要的颜色。对岸的群山浸在云层里,也几乎和湖水一色,几乎分不出山和湖的分界线。只有那起伏的曲线和阳光照耀的金黄色山体才提醒着我那儿确实是山。
有人说赛里木湖是天山的一滴眼泪,这个比喻很通俗,我却觉得很贴切到位。立于岸边,满眼皆是清澈透明的湖水,近岸浅水底的卵石清晰可见。由岸边到远处,颜色由浅蓝而深蓝到蓝得发乌…在西下的夕阳光影投射下,变幻迷离,恰似少女的眼神一样不可捉摸。我一路从南疆的戈壁沙漠中走过来,跋涉了三千多公里,连绿色都很少见,就更别提蓝色了。我的眼睛已经开始习惯黄的戈壁灰的天空,并逐渐变得迷蒙起来。而现在,在茫茫无边的令人绝望的土黄色灰色之后,突然奢侈地享受着这久违的一大片蓝,我的眼睛不由得再一次为之湿润。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被流放的诗人和政治家,军旅,探险家,僧侣,商人在丝路古驿道的漫漫征途中在此驻足,惊呆,慨叹,感动。或是出于对征途的艰辛,或是对自身流落天涯的不济命运,或是抱着传播佛祖和真主真知的宏愿,或是感叹国家的多灾多难,每个天涯苦旅的人都会在这儿因感动而流下眼泪?
我一个人在湖边的阳光中慢慢地踱步,享受这个秋日最后的温暖,一边寻找着角度将这无敌美景摄入镜头。浸泡在黄昏温煦的金黄中,本身就是一种陶醉,眼前又有这久违的蓝,我的心似乎被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感包裹着,充盈着满足。蓝天白云下,星星点点的蒙古包散落在山坡上,几乎每家蒙古包前都有几匹马在悠闲地吃草。有些帐房的顶上已经飘起了炊烟,不知是在烧奶茶,还是勤劳的哈萨克主妇已经开始做饭。山坡是金黄的,虽然还残留着夏日里最后的一点绿。羊群也留恋这样的美景,在山坡上闲庭信步,不时低头去找自己的美食,它们也知道,等雪一下来,就再也没有这么鲜嫩的草儿吃啰。

各色的羊儿和牛群散落在湖边的角角落落,却几乎看不到一个牧人。他们或许都只呆在自己的帐房里,一点不用担心自家的牲畜会丢失。偶尔有人牵马过来拉生意,但都是很平心静气的,用的是商量的近乎恳求的语气,跟那些成熟商业景区里的马夫有很大的不同。港湾里停着一艘供旅游观光的小艇,但这时基本不会有游客光顾了。我知道,今天这儿宁静和谐的景象很快就会随着北疆的第一场大雪结束了。山坡上的一些帐房已经拆的只剩骨架了,而搞旅游接待的帐房旅馆也大都门窗紧闭。接下来的几天里牧民就开始一拨一拨地转场了,冬天马上就到了。而冬天的到来似乎并不是我需要考虑的,对于我,只有现在是最珍贵的,徜徉在的秋日的赛湖之畔已足以让我欣慰。
赛里木让我更欣慰的另一点是,在我所知道的的国内知名的大湖中,她是唯一一个没有收门票的。作为北疆最出名最易到达的一个大湖,就位于乌鲁木齐到伊宁的312国道上,要开发何其容易啊!和她一样壮观美丽,现在交通也非常便利的卡拉库里湖位于南疆的中巴国际公路上,从公路上就可以一览无余,可是开发者却将最佳的观赏摄影位置圈起来卖门票;而神秘的喀纳斯湖被臭名昭著的中坤公司承包下来,门票是惊人的210元(其中80元是区间车费)。只有赛里木湖依然静静地躺在天山脚下,守护着这千万年的寂静。我不知当地政府主管部门是出于何种的考虑而不开发赛湖,但我还是暗自庆幸这不开发使赛湖逃过了一劫,也给我带来了宁静的享受。
作为驴者,我更为欣赏不被圈养的自然景观,只有不被圈养,才可能尽最大限度地保持原生态的美丽。因为借着开发的名义,为了游客的便利,对景区多少都会进行开发改造,而任何的开发改造都是与原生态相背离的。不收门票,就意味着不会有开发商来破坏她的原生态,不会有媒体大肆地进行宣扬,使她一夜之间名扬天下,然后就是纷至沓来的大部分素质还不敢恭维的游客。喀纳斯在中坤公司大旅游的架式之下,环境已经比前大大地退化。我在喀纳斯的一个标志性景点鸭泽湖的介绍上看到原来的鸭泽湖有3公里长,而现在几乎萎缩到不足1公里了。图瓦人经常跟我念叨的哈熊和马鹿现在也几乎不见踪影了。
比赛湖名气更大的西藏纳木错,因为有着雄伟壮观的念青唐古拉雪山做背衬,有着潮汐一般咄咄逼人的呼吸,更有着扎西半岛上巨大经幡的张扬。而赛湖一样有着海一样的湛蓝深邃,海一样的浩淼广阔,但她却决不张扬;事实上她更像是一方处子,静静环绕着塔尔钦斯凯群山的皑皑雪峰。当落日的余辉渐渐将远岸裹挟起来,赛里木湖含羞的笑容里隐藏着的蓝色一一退去,当最后一抹阳光从湖上退让给黑暗的时候,我知道我该回到我的帐房去了。
回到我所住下的哈萨克帐房,天差不多全黑了。负责接待我的主人,哈萨克大男孩艾力山别克刚刚结束一天的生意,慢悠悠牵着马回来了。而他妹妹也已经在天黑前把羊赶拢来。帐房前,刚刚聚拢的羊群在杂乱的咩咩声中躁动着,马也不安地在桩子前绕来绕去,显然是因为肚饿在向主人示威;主人的两只牧羊狗也在摇着尾巴围着我叫个不停,虽然叫的不是很凶,可是我很担心他会不会对陌生来客不怀好意。
艾力轻轻地喝退了牧羊狗,接着进帐房拿出一小袋玉米径直去喂马。他把小布袋直接套在马的嘴上,接着又卸下马鞍,把马的右后脚拴在树桩上,我问他为什么要把马脚拴上,他回答说是为了防止马乱踢玉米袋浪费粮食。看着黑暗里艾力的一连串娴熟的劳作,他俨然是家里的一个主要劳动力了。趁着艾力妈妈在帐房里炒菜的空隙,我和艾力闲聊起来。艾力山别克在霍城县一中念高二,而他妹妹则念高一。他还有一个哥哥,哥嫂就住在旁边的另一个帐房里,共同放牧着家里的几百只羊和牛。前面还有两个专供游客住宿的大帐房,我先前跟艾力妹妹还价到15元住一晚,因为没有客人,估计我今晚要一个人独享一个大帐房了。我问他,“
现在不是已经开学了吗 ?”
艾力告诉我是已经到学校注册报道了,但是这个时候老师家里都有很多农活要忙,所以学校放假一个月,待到农忙结束,也就是十月份重新上课。暑假里游客较多,搞旅游接待可以赚不少钱,因为现在已经是淡季了,来玩的游客很少,所以价格也便宜。过了国庆之后,北疆开始下雪,基本上就不会再有人来玩了,到时他们就回学校专心上课了。
闲聊之中,他拿出了课本和作业本请我看,自然我是看不懂他们的维文课本的。第一次看到另一种文字的中学课本,我感到既有趣又迷惑。艾力很快就解除了我的迷惑,他说虽然课本是维文的,但现在老师都是用汉语讲课。这么说他们的汉语听说应该是没问题了。但很快地我在他的汉语作业本中发现了另一个问题:简单的汉语词书写中有很多错误,甚至连老师在批改作业时也没有发现。这使我联想起在新疆很多城市的中心街头,挂着类似“热烈祝贺XXX同学考上内地高中”的横幅,有点象我们的高中生考上清华北大的荣耀。生活在以汉语为母语的环境里的我,是不会有这样的感受的。这也是一种现实的差异吧,毕竟他们的母语是维文啊。我给艾力指出作业里的错误,他一边感谢一边认真地改正过来。
我们闲聊的时候,艾力妈妈在一旁炒菜拉条子做面,艾力妹妹则在旁边帮忙做下手。帐房里迷漫着炒肉辣椒的香味,和那熟悉的拉面和土豆的味道。她们用维语交谈着,话音很轻,还不时用向我看一眼。昏黄的炉火中,我觉得那眼神特别亲切,一时间就让我恍惚了。仿佛我们从来就是一家人,而我没有一点在别人家作客的感觉,帐房里是浓浓的家的气氛。
第二天早上,为了去拍日出,我早早地就上了山。没有光线的赛湖是黑色的,跟其他水域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山顶上的风凛冽刺骨,这里又是一个制高点,风从果子沟的山谷里和湖面上向山头两面夹击,使人难以忍受。天公不做美,转瞬即逝的日出让我沮丧不已,但还没容得我叹息,太阳仿佛被强行按了下去不见了,天空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很快下起了雨,风一阵一阵地猛刮,雨也越下越猛,变成了罕见的暴雨。我赶紧收起三角架,踉踉跄跄地摸下山来,不一会儿雨水已经将我的衣服完全打湿,雨水顺着裤脚流进鞋子里,达拉达拉地非常难走,眼镜也被淋得看不清了。这时,远远看见有个模糊的身影骑着一匹马从山脚下向山上走来,待他走到眼前,正是艾力山别克。原来他先前有看见我,担心我一个人在雨中下山不方便,特地骑马来接我下山。
回到帐房,雨下得更大了,打在帐房顶上哗哗哗似乎天地之间全是水声。我心里暗自庆幸昨晚没有固执地在湖边露营,否则这苦头就有的吃了。艾力帮我脱下衣服和鞋子,因为炉的温度很高,他就用手提着在火炉上面烤。雨水流下他的头发,顺着他的脸往下滴,他也全身湿透了……我换上了干的衣服,坐在火炉旁,又一次吃着艾力妈妈做的拉面,眼镜却又一次模糊起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炉火烧得很旺,帐房里的温度比外面温暖很多。但我却分明看到了艾力兄妹的脸上那平静的笑容,和艾力妈妈那永远淡定慈祥的微笑……
和大多数名湖一样,赛里木湖也有很多叫法。蒙古语称“赛里木淖尔”,意为“山脊梁上的湖”,这是最直白没有想象力的叫法;她又名“三台海子”,却叫人联想起在13世纪成吉思汗率军西征时,曾命令他的二太子察合台在这一带凿石理道打通西去伊犁的驿路,这个叫法有太多的军事意味;而我更愿意用哈萨克语来解释她,那就是“幸福”的意思,因为我相信善良纯朴的哈萨克人是有福的,而赛里木湖因为没有被肆意开发,也是有福的。

赛湖以冷水鱼著名,湖里有许多肉质鲜美的冷水鱼。
赛湖还是候鸟迁徙的一个中间站,后来有朋友在湖滩上邂逅一大群迁徙的天鹅。
黄昏时的赛湖美景

赛湖边的帐篷旅馆,有木板搭成的大露台。当然,价格不是一般的贵。
黄昏时分,东边山头起了云雾,为一个美好的黄昏做了完美的收尾。
却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天公变脸,阴雨绵绵,一直不断。

第二天早上的日出,艳丽壮观,很有气势。日出后不久,就急剧变脸,转入阴雨。
艾力妈妈,晚饭都是她做的。
尽管见过许多游客,面对相机,艾力还是有些腼腆。
我住的哈萨克帐房,20元一晚,就我一个人,够奢侈吧!
左边是搞旅游接待用的民族服装,可以借用拍照;右边是碳炉,晚上取暖必备。
哈萨克牧民的帐房也跟正式的居屋一样,摆满了床上用品和衣物,墙上挂满颜色华丽的挂毯,非常有生活气息。
连柜子也满是华丽的装饰画
打开天窗说亮话。帐房顶盖是活动的,白天揭开以便采光,晚上就盖上。
我睡的地铺,下面铺了好几层被子,不会感觉冷。但是,晚上有老鼠在上面赛跑哦,这是唯一的不足。
帐房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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