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旧事·夏日
(2012-08-21 08:28:48)
标签:
童年旧事
夏天
老上海
生活
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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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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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正值放暑假,小小弄堂成了孩子们的天下,很热闹。那时也就感觉到了弄堂的小和人口的多,尤其那许多小孩一年年长大,占据空间越来越多,更显了弄堂的狭窄局促。
夏日的早上,外面那段弄堂多数日子是我们男孩专用,先是做作业,然后下军棋,下四国大战,有时还有弄堂外同龄人来加入,这样,一般总要喧哗两三小时。也有时做完作业我们会斗蟋蟀,我就连年养过三头四头的。不过我从来没有过一个像样的蟋蟀盆,那时蟋蟀盆差的几角好的几元,有点贵,反正只是临时一两个月的好玩,就拿饭盒、茶缸代用了,有点亏待我那些心爱的战将了呵。蟋蟀都是我们自己去郊外捉的,两人三人赶早出发,带上小网罩,几根小竹筒,每次都能捉几头回来。记得去过浦东,去过梅陇,那个年代,一出徐家汇就是郊区了。这斗蟋蟀事,大人不会说好,但也不反对,每天晚上听着屋前屋后都有蟋蟀雄纠纠鸣叫,心情一份舒畅,那是夏日独有的风景嘛。斗蟋蟀确实很有意思,心得也多多,前几年就写过两三篇相关小文,有一篇还在晚报上刊登了。
到了中午,烈日当头,一个个都缩头躲进自家屋内午休避太阳。我们这样的房子,前后贯通,门窗一开,穿堂风很明显,拿席子铺地上或躺竹榻上,很舒服惬意的。这个时候弄堂里很静,只有弄外大树上知了们一刻不停地欢欢鸣叫声。知了我们也捉过,拿根长竹竿沾点黑胶什么的,沾下一个两个很容易,但那虫儿拿在手里没啥可玩,引不出多大兴趣,还是听听叫声更美妙吧。金乌虫和天牛倒是常玩的,偶尔碰巧能捉着。金乌虫也有卖,一分钱一个两个,拿根细绳拴着看它飞。它比蟑螂略小,身子略厚实,硬壳背上亮闪闪的点缀有点点金光,翅膀张开飞起来声音嗡嗡的,也好看。只是它不知自己被拴着,启动又快,每每一飞就被拽着掉下来。我们把吃剩的西瓜皮给它吃,看着它张开小嘴小牙一口一口啃吃红色白色瓜瓤,也算是一份童心乐趣吧。在这段午后最炎热时间里,外面小孩最有可能来偷吊井水,我们从来不会刻意看管,但若是谁碰巧看见了,大家总会一起出来干涉的。毕竟,这是整个弄堂的整体利益嘛。
弄堂里除了熟悉的蟋蟀声知了声,还时常会有蝈蝈叫声,上海人叫它“叫哥哥”,它是夏天三大鸣虫之一。这蝈蝈我们不捕捉,马路上有挑着卖的,一根扁担前后满满两大捆,都是用细竹篾编成的一个个小笼子,一个小笼一个蝈蝈,一捆该有几百个吧。挑担者走过,根本不用吆喝,这响亮一片的蝈蝈大合唱就是招揽买家的最好广告。弄堂里常有人会去买一个来挂在屋内,傍晚又移挂到屋檐下。蝈蝈安分守己,只做它份内事,一门心思清心鸣叫,小孩喜欢,那家身边没小孩的大人也会去买,给它吃的食物是毛豆。蝈蝈有节奏的清新叫声也算得是夏天里一份消闲享受吧,噪闹中的恬静,酷热中的清凉。
到下午四点左右,太阳偏西了,留下了越来越大的荫头,孩子们开始忙碌起来,一片叽叽喳喳小麻雀般嘻闹声。八个孩子一家最是热闹,七手八脚地先用井水把自家门口地面冲一遍,然后搬出小凳,并排搭起两块窗板,宽宽的可躺五六个小孩。这个时候孩子们开始洗澡,先洗好的涂抹上花露水、痱子粉,一颈的白色,出来坐板上玩。有两家孩子少的,大人会用井水把弄堂冲一遍,然后放上自家竹榻,反正就这么几户人家,无所谓抢不抢,你占了就你占了,我占了就我占了,没明显的闹矛盾。
六点多,大人陆续下班回来,各家先后开始吃晚饭。一家家都搬出个小桌,桌上放几碗菜,全家人就围着小桌吃饭。这种时候,也是他们八个孩子一家最多事,只听得他们说不完的话,争这个的要那个的,大人也是一会训这个一会说那个,有时看得我们旁人忍不住要偷偷发笑。我们这几户人家嗜酒者不多,都属于可喝可不喝,只有一家的男人三天两头喝一杯,其他的都一周十天的,或有事了才喝一点。
吃完饭,洗碗也是个事,一个水龙头,两三人同时洗用,得一拨一拨来。反正洗碗都是孩子的事,大人不做的。
夏天的晚上,是一天最好时间,弄堂外马路上都是纳凉的人,两边是沿街人家的竹榻、铺板、藤椅、凳子组成的静态式纳凉人群,马路中间则是动态的纳凉人群,吧哒吧哒木拖板声、小孩欢闹声、西瓜叫卖声、偶尔还有自行车铃声,组成了夏天马路的夜风景。我小时候出弄堂不多,出去了也是坐沿街邻居家门口,多数时间还是在弄堂内自家门口,坐小凳上或藤椅上或竹榻上,耳朵似听非听地听那边阿姨讲故事,也等于是干耗时间。纳凉嘛,本意即如此。
等到渐晚,大人们一个个进屋睡觉了,我还会坐外边。这时弄堂里很安静了,只有两三人还躺着,我也会躺下来,仰面朝天,看天上星星,看白花花银河,有时就能看到一两颗流星划过天空。也就那时,我想到了这世上怎么就会有了一个“我”呢?我是“我”,我能感觉到“我”的感觉,那别人呢?他们的感觉是什么呢?他们也会有“我”的感觉吗?这么个让无数人既想不明白也说不清楚的关于“我”的天大疑问,就在那时萌发于我心,纠缠着我,一直至今,并还将伴随我一生。记得那个时候有时还会天真地想:这么大个世界,正是因为有了我的感觉知觉才存在于我面前吗?没了我,也就没了“我”的感觉,那么我感觉下的这世界也就不存在了吧?也真奇怪,我那时就疑问多多,自己常问自己,但毕竟年纪小,怎么也想不通,想问别人,又发觉这问题很难提问,说不清楚嘛。之后随着年龄增长,渐渐明白了,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疑问,而是很多人心中的疑问,举世难题,终生无解。而当几十年后我在五台山上看到了据说是顺治皇帝写的那首出家诗,即刻有了共鸣同感,心中久存的困惑被牵引出,顺手写下了我自己的几句疑问诗:我前谁是我?生我我为谁?我后谁成我?我亡我变谁?
夏日的夜,我就经常在这般的仰望星空脑子乱想却始终无结果中度过,那可是一个男孩的童年之困惑哦。
夜更深了,稍稍有些凉了,母亲叫我进屋睡觉,夏日的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2012.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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