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文化日渐衰退,已成不争的事实,文艺界各子行当中,上海已没一个占得优势,要人没人,要作品没作品,十几年间只磨蹭出屈指可数的几部“精品”。生于此长于此浸润了一身海派文化气韵的老上海人每每一说及此即悲从中来,哀叹连连,唏噓不已,抱憾长久。
海派文化起源于十九世纪后期,发展于上世纪初,鼎盛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之后逐级走下坡路,一去不回头,仅在七八十年代小小中兴了一下,像是回光返照。海派文化是在特定历史阶段特定社会环境下自发性形成的,如今皮已不存,毛又怎附?
幸好,还有一个韩寒,以海派文化精神承继者的形象站在了全国至高点上,从而证明着海派文化的生命不息,海派文化的精神永存,命不该绝,它终究还活着。大场面虽没了,但并不意味着不会出现大写的个体。是的,这块土地吸收的养分太充足,太博大,土壤里空气里无处不浸透了海派文化大家们遗留下的韵味和精气神,时隐时现,似无却有。这不,一不小心就出了个壮士余纯顺,再一不小心,芬芳泥土里又冒出了棵出类拔萃的小苗,奋力顶开大石硬生生长成了参天大树。他,就是韩寒。
韩寒之名,早已知悉,但毕竟和他隔了一代,所以那时根本不会去看他的作品。那么个年纪,经历阅历终归有限,不就是中学生的作文奖而已嘛,实在排不进值得去关注的人物队列里。之后,在非有意偶尔间得到的各方讯息中,渐渐多知道了些他的事,尤其是他去当了赛车手,成绩颇佳,在国内名列前茅,不由产生了些好感,因为能将写作和赛车一并喜欢着、并还都能达到出类拔萃的程度,那是很了不起的。又文又“武”,文“武”双全,证明了他的性格、胆气和卓越的全能性才气,果然是个“敢为天下先”的海派人。
不过,因为他的处世理念,不喜张扬不喜高调,不喜欢参加可以展现自我的各种活动,加上媒体对他的报道也是选择性地稍带些控制性,所以关于他实际上依旧知之甚少。直到几个月前,媒体报道了2009年香港最后一期《亚洲周刊》把他评为了年度风云人物,这时才真正关注了他,去看了他的几本书,去看了他的博客,这一看,才明白了他的博客点击率何以全国第一的原因,才明白了他之所以被人称为“公民韩寒”、“最具影响力的公共知识分子之一”、“意见领袖”的道理。果然了不起,果然青春激扬、才华横溢、思辨能力和文字能力超级了得。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以自己的才智和一枝笔,承担起了一个成年男人对于社会应当担负的责任,值得一敬而再敬。
“公民韩寒”、“最具影响力的公共知识分子之一”,这是很大的荣誉,远比作家、赛车手来得崇高,戴在他头上,很恰当,名副其实,实至名归。他大概是“之一”中最年轻的一个吧?
他才27岁,未及而立之年。比起七十八十死抱老教条者,比起五十六十棱角已被磨得光滑圆润者,比起三十四十身上已被“奴”了几道绳索的瞻前顾后者,他英气十足,锋芒正利,不过他的思辨和他的或杂或散的文字却冷静沉稳得出奇。他的文字,既具有鲁迅式的犀利的硬,又含有张爱玲式的细腻的柔,词是中式的,句是欧式的,在委婉的平心静气的铺叙长句中,嵌入一两个尖锐的画龙点睛恰到好处之词,表意极尽精准到位,震人心魄。他的文字幽默、深刻,揭示问题实质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当有的老大不小的80后作家依旧沉湎于琢磨女孩心理,讨好小女生,韩寒已在研究关注大社会了,脱颖而出成长为了一个大写的男人。他,代表了80后开始真正登上历史大舞台。
任何社会都不是完美无缺,哪个时代都会滋生自己的弊病,各式各样的不公平事丑恶事,从来就没有根绝过。所以,任何时候都可以有赞歌颂歌,但同时也必须要有批评抨击,没有批评,文化就等于在近亲繁殖,精神就等于患了软骨病,那又怎能生产出健康后代优良作品?
鲁迅是伟大的,因为他横眉冷对了,俯首甘为了。杜甫是伟大的,因为他写出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反过来,也正因为有写出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杜甫的存在,才证明了那是个盛世。
如今的韩寒名头已不少,虚的实的,虚虚实实。首先是作家(尽管他没加入作家协会)、赛车手(中国职业赛车史上唯一一位场地和拉力双料年度总冠军),其次是公民韩寒、公共知识分子、意见领袖,更还有《南方周末》2009年度人物、《新世纪周刊》2009年度人物、《亚洲周刊》2009年度风云人物,最近又入选了美国《时代》周刊一年一度的“全球最具影响力人物”候选人名单。
南方媒体北方媒体都将韩寒评选为了年度人物,都大量报道了韩寒,更还有香港的、以及美国的候选,可见韩寒确实已引起极广泛的关注。可惜,对于这么一个生于上海的大名人,本市媒体的报道却少之又少,似乎并不想沾他的光,也不想以他的名字来多赚些眼球。
都知道,上海媒体最听话。对于不那么听话的韩寒,他们选择了忽略。当然他们并没闲着,不是一个劲地捧红了周立波吗?两个完全不同质地不同等级的上海男人,上海媒体是选择了芝麻,丢弃了西瓜,而南方媒体旁观者清,以独到的眼光选了西瓜弃了芝麻,立场鲜明,广受好评。凤凰就是凤凰,鸡就是鸡,如今,一切皆鲜鲜明明。
在回答《南方周末》记者“能否列举几个你尊重的活着的中国人”这一问题时,韩寒说:“中国人往往活着活着就活不明白了,所以在他们死前,他们随时有自我践踏的可能。我觉得还是等他们死了再评判比较好,至少死人不会性情大变。”当问他是要一个精彩的人生呢还是一个戏剧性的人生,他说要“一个和谐的人生。”
十年前,我不看他,现在,我会隔几天去他的博客看看。我觉得他的博文比他的小说精彩。
《南方周末》那篇介绍他的长文最后是这么写的:过去十年,韩寒的崛起是一道标志性的景观。他从17岁开始搅动中国,人皆以为昙花一现,他却成长,变得强大,他以一种危险的方式获得成功,在社会挤压的罅隙中开辟天地,在敌意中赢得尊敬。他言人所不能言,为人所不能为,他鼓舞了年轻人,鼓舞了梦想,鼓舞了无数的“自我”,甚至给这个古老的国家以身体力行的教益。他的故事是过去十年中的美好的一部分。
其实,和韩寒同样聪明的人多得是,有同样文采的人也多得是,而具备和他一样勇气、或具备和他一样才气的人也很多,但能把这几项完美融会于一身的人却并不多,而韩寒正是这样一个人,这是一种超越常人的综合素质,是一种与生具来的大智慧。
韩寒是寂寞的,从小苗出土到长成参天大树,我行我素独自走来,连家乡都没有给予多少支持和掌声。但他不寂寞,他是值得自豪的,因为他得到了千千万万民众的关注和欢呼。
不管承认与否,也无需谁的认可,韩寒实际上就是海派文化的精神承继者,为海派文化宣示了价值和意义,他终将在海派文化历史长河中作为一个时代的代表而被铭记,名留史册。(201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