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安庆已是晚上七点,走出火车站,眼前一片黑,偌大个站前广场竟没照明灯,影影绰绰的连路径都看不分明。一个不小的惊诧。怎么这样?安庆可是个不算小的城市呀,历史上还曾担当了很多年的省会呢。走出几步回头看车站大楼,也是一片黑灯瞎火,连楼顶上那“安庆”两个站名大字都没点亮,惟“售票厅”和“出口处”在黑夜中亮着幽幽淡淡的灯光。可能是这里火车车次太少了吧,一天就四进四出八趟车,实在难聚人气。
正感叹着,忽听得那边飘飘而来委婉悠扬的女声曲腔,呵呵,是黄梅戏,不由得一阵惊喜。这安庆,果然就该是黄梅戏根据地,刚一踏入就听到了。赶紧找了家小宾馆住好,洗个脸洗个手即出门来。好好听一下这街头的黄梅戏吧,先尽个兴过个瘾再说。
黄梅戏虽说只是地方戏,但在全国众多地方戏曲中算是大戏种了,其知名度和受欢迎程度都可排进前几名。不过我不生活在那一地域,听的机会不多,只听过影视里的严凤英,也约略听过了韩再芬,但没听过马兰的。
广场对面人行道上围了一大堆人,一个刚入中年、尚显年轻的女子站在中间唱。曲声悠悠,腔音婉婉,一段唱毕,掌声热烈,还夹了几句喝彩声。我又穿过马路来到广场上,这里有两摊,都是女的在唱,一个年轻些一个年纪大些,年轻的唱着一段舒缓而带点悲伤的唱腔,身段手势也随了戏中感情,微微地扭动着比划着。我对黄梅戏的剧目不熟悉,只有《天仙配》听得多些,故不知她唱的是哪一出,竟如此的哀怨动情,感人耐听。那个年老的声音已有些沙哑,拐弯抹角处也不那么流畅自如,但她唱得很认真很激情,在小块场地上走着台步过来过去摆出各种姿势,就跟在舞台上演出一模一样。
她们都用话筒,地上放两个一尺高的小音箱,音量恰到好处,围着的人听得清清楚楚,隔开三十米就只能听得若隐若现的声音了。三块场地就这么相隔着五十米百来米的,虽属自娱自乐,但无形中就有点“别苗头”般竞争意思。不过,互相不影响不干扰,各唱各的,各自好像也有各自的伙伴和捧场者。
我是两边来回听,虽没弄明白她们唱的剧情内容,但听听这唱腔就够了,戏曲嘛,唱腔为第一。
八点还不到,车站大楼最后那点幽暗灯光也熄了,只剩了远远漏洒过来的些微路灯余光。我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即跑到斜对面一家亮堂堂的小饭店里吃饭。边吃饭,心里还牵记着外面唱戏的人。秋冬相交时的夜晚有点冷了,那位年轻女的已穿上了黑色大衣。等吃完出来,一摊已散了,广场上两堆人还在,那年轻女的已和一中年男的在唱对唱了,男的唱得不错,声音畅亮,运腔自如。另一摊也换了个唱的人。
京剧是男人的天下,越剧是女人的天下,台上是如此台下亦是如此。到公园里转一圈看看那些自拉自唱的戏迷们就知道了,极少见到男的唱越剧女的唱京剧。黄梅戏则不一样,男女同为重要,一半对一半,台上如此台下亦如此。所以刚才虽是三个女的在唱,围着听的多是男人,中老年男人。现在,这个中年男人站在那儿亮开嗓门唱起来,也是恰如其分,没有丝毫的唐突和别扭。这和黄梅戏的曲调很有关系,它不像京剧那样高亢激昂,以适应男人的帝王将相争斗情怀,也不像越剧那样缠绵婉恻,以迎合女人的才子佳人闺阁情思。它是如行云流水般畅快清新、温文逶迤,从山野间顺水而来,又从田园中随流而去,委婉而不缠绵,悠扬而不亢奋,女声有女声的秀气,男腔有男腔的洒脱,所以女人喜欢,男人也钟爱,女的轻扭身姿在街头上唱一段是显美之事,男的举手投足在广场上这么露一手也同样是出风头的事。同样都是自得其乐、又娱乐了别人的美事呢。
人渐渐少了,看得见地上放了花篮,也有人给钱的。两处都只有一把胡琴伴奏,听了那么久,并没觉得单调。
跟站在身旁的一位老人聊了起来,他说安庆就是唱黄梅戏的多,哪里都有,公园里也有,到了夏天那就更多了。
两天后,在去过了桐城、潜山我再次来到安庆,桐城是严凤英家乡,博物馆里有她的艺术生涯展,韩再芬是潜山人,而马兰是太湖人,她们都是安庆市人。
那天再到安庆同样是晚上,我住同一宾馆在同一饭店吃了饭,又同样再次站在站前广场上聆听飘扬在夜空中的黄梅戏。那天天气突然转冷了,人少了些,但看到了一男一女两老人演唱了一大段戏,像是一整幕了吧。又几天后我到了宣城,晚上在新建的漂亮的府山广场上又听到了极富亲和力的黄梅戏。那是一个临时搭起的舞台,是一个“俏妈妈艺术团”的演出,其中有几人就是从剧团退下来的,她们既唱皖南花鼓戏,也唱黄梅戏,交替轮换。我又一次被千转百回的音调缠绕着牵袢住脚步,那是在同样的夜幕之下。
虽说黄梅戏曲调优美动听,众人都喜欢,那段“夫妻双双把家还”更是几乎人尽皆知,民间传唱率极高,并且还出了那么几个全国闻名的名演员,但却还是没能扩展到全国,至今仍只局限于一隅地域内,实在是一大遗憾事。当然,与全国那么多种更趋日渐衰落的地方戏曲相比,黄梅戏的境遇算是很好了。但窥一斑可见全豹。
站在夜幕下听黄梅戏,很优美很动听。可惜了黄梅戏,可惜了众多的戏曲们。(2008.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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