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我的爷爷

(2007-04-29 18:54:15)
标签:

家庭

亲人

爷爷

上海

情感

分类: 岁月留痕
       我爷爷生于19世纪末,算是个跨越了世纪的人。年轻时从浙江来到上海,从拉板车开始直到最后进一家洋行做事。爷爷原该有八个孩子,可在那动荡年月里,除了最大的我爸爸和最小的我两个叔叔,中间五个都出生不久就早早夭折了,最长的也没过五岁。
       我爷爷生性耿直,而且是极其耿直,从他年迈时的表现便可推断出他年轻时定是个脾气倔强、性子火爆的楞头青。他左手无名指少了一节,那是年轻时和人打赌被剁去的,他敢闯敢说敢干,因而几次工作都做不长。就在解放前不久,爷爷最后做事的洋行老板要离开中国,叫我爷爷跟他一起出去,但我爷爷不愿意,没走没出国。为这事,几十年后我妈妈还半带怨色地提及好几次,说假如那时出去了、那之后的路就是完全的另一番景况了。
       解放后,我爷爷在里弄里做些事,作坊式小厂、房管所什么的都做过,但终因了对工作的极认真,收房租时看不惯那些无理由欠租欠费者,常与人发生争吵摩擦,一气之下就撂了挑子不干了。此后年纪也大了,就在家呆着,再没出去做过事。
       因为我父母要上班,白日里就是我爷爷奶奶弄饭照管我们几个,每次吃饭,爷爷必定是坐在朝南的上首。吃饭时规矩挺多,谁嘴里发出了过响的咀嚼声、谁夹菜时筷子反夹了朝上乱翻,都会遭到爷爷的瞪眼和训斥,有时爷爷还直接用筷子夹住我们的筷子给予教训,我就领教过几次。每每这时候,生性柔顺的我奶奶就总是帮我们护着我们,数说我爷爷几句。
       爷爷虽然老训斥我们,但从不打我们,只有一次,我因为点小事和妹妹赌了气,我把教她做好的作业全用橡皮擦去了,爷爷知道了,拿了扫把追到门外要打我。那是仅有的一次。
       记得我读小学时有次春节,爷爷和我们几个孩子一起打牌,觉得老套的都玩腻了没劲了,就突发奇想,以爷爷为主,我们一起自创了一种打牌方式,既有桥牌式的争叫,也有麻将中的“碰”,既如“争上游”那样的出牌顺序,还有“拱猪”那样的计分,一个上午把条条框框规则都理顺后,我们好一阵的兴奋,连着打了两天,只可惜没能坚持下去,也没能传扬出去,后来就忘了。
       爷爷没工作后,那段时间就每天为上班的我妈妈送午饭,有一阵还要将我妹妹送去让我妈妈喂奶,用两个小筐一根扁担挑着,来回走好长一段路。我爷爷自己是群众,但他三个儿子都是党员。
       爷爷后来成了我们小小弄堂里的最高寿者,由于他一身正气、光明磊落,从不背着人说坏话、做暗事,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十来户人家的主心骨,邻里人也都敬重他,有了矛盾纠纷,多来拉他做个评判公断。他也很尽自己长者的责任,将每晚关弄堂大门、修水笼头、分摊公共费用等诸般牵涉大家利益的事揽着做。后来年纪大了,邻里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复杂,他才不再去管他人事。他在这小范围内是威严的,有小孩哭闹了,大人就会抬出我爷爷来哄吓。
       我奶奶得食道癌时,最后一段时间瘦得皮包骨似的,全靠了每日两针葡萄糖维持生命。那时正是夏天,我看着我爷爷每天将我奶奶抱上抱下,帮着擦身如厕、搧扇换衣。我爷爷虽然脾气暴躁,对任何人都指斥,但唯独对我奶奶从来没凶过,也只有我奶奶可以数落他。在我奶奶生命的最后那段时间里,我爷爷让我看到了他最温和最唯唯诺诺的一面,他在我奶奶床前百依百顺地前后忙着,给我留下了很深印象,让幼小的我感觉到了些心动。
       有一点我是至今感激我爷爷的,那就是他酷爱看书,这多少给了我些影响也让我得了些益。爷爷年轻时做各种苦活累活,包括拉车扛包做苦力,赚得的钱除了养家,就是买书,全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书,小说、演义、课本、期刊,什么都有,只可惜,整整三木箱的书,在文革时上交了两箱,只留下一箱(是些凭当时估计没什么问题的书),我也只是看了些这一箱里的书。为此,我至今仍很心痛,真不知那两箱里是些什么样的书。
       因为没收入,由三个儿子养着,所以我爷爷最后十多年心境自然不会好,尤其是我奶奶去世后,他基本就是以牌、棋、书作伴,度着一日又一日。只要几个邻居凑齐了,他就打牌,如有人下棋,那他就站在一旁看,自己一般不下。也有时独自背了手去街上闲转,在附近这一小片区域里,他是知名者。而更多时候,他都是捧一本书,戴上老光眼镜,或坐于屋内一角、或坐于屋外阳光下,一坐就是半天,就这么一动不动认认真真看书,嘴里还常念念有词地读出声。记得文革后新华书店第一次公开发售一批世界名著,我哥刚上班没空,还是爷爷去排队帮了买来的。爷爷看书没系统性也没目的性,就是一个好读书者,但他确实看过了不少书,有时晚上了还开了灯坐在床头看。他枕头旁放了一本厚厚的老字典,常看到他翻着查字。
       我大姐有了儿子后,我家四世同堂了,但爷爷的感觉一般,而等我哥有了儿子时,我爷爷明显就不一样了,脸上多了许多的笑意、眼里闪露出了奕奕的神采,因为这是长子的长子的长子,而我爷爷他自己也是个长子,因此这对于他是极有意义的事。他从没抱过其他孩子,但抱了我侄子,他对其他孩子只有呵斥、从没笑脸相向过,但对我侄子他只有笑、从没冷眼训责过,我侄子也确实聪明乖巧,小小年纪所说的话真讨我爷爷欢心,由此,我爷爷在最后的几年里心内该是多了些暖意和快乐的。
       那些年里每到过年,爷爷总是穿一身蓝布长罩衫,戴一顶棉帽,围一条蓝灰围巾,开门接受邻居们的新年祝福,然后呵呵一笑算是回礼。而到了酷暑天,爷爷不喜欢穿上衣,经常光了上半身,露出他健康的红亮肤色和结实的骨肉。我爷爷身体很壮实,年轻时干过体力活,身子骨硬朗、体质也好,基本就没生过病,旁人邻居们都羡慕着。他每天早晨早早起来,冬天夏天都一样,不锻炼,只是甩几下手,稍稍活动几下腿脚,仅此而已,早餐就是豆浆加粢饭糕,也有段时间不知从哪听来的,起床后就泡一杯盐开水喝。我爷爷饭量一直很好,两碗三碗的,但他只注重三顿饭,不吃什么杂食、补品,但他好象喜欢吃那时一种香香的干点“小黄糕”,临睡前坐床上看书,边看边吃,他全副假牙,还能咬得那硬硬的小黄糕咯嘣咯嘣响。他就相信这么一句话、也老跟我们说这句话:人是铁,饭是钢。他到晚年了,腿脚依然稳健,从没用过拐杖,周围老人中没人能及得上他的。
       爷爷每天都记他的收支帐,用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标记符号一笔一划写着,过段时间就拿了算盘拨弄几下,一直坚持至临终。八十几岁了,智力体力都如此好,爷爷真可谓是文武兼备者,老人中没几个能胜过他的。在他最后的暮年,我有几次看到他站在弄堂口,背着手,看着街上络绎往来的人流、自行车流,眼睛虽然还有神,表情却是麻木的,无动于衷,但我却从他仍然灵活的眼光里读到了对岁月沧桑的无限感慨和留恋。
       爷爷是因脑溢血去世的,很突然,早晨如厕完站起来时,还没站直人就倒下了,之后在医院里二十小时内再也没醒过,其间几次看见他举起手比划着,并握住了递给他的笔在一张纸上划着,像是要表述什么,但终究是没留下一句话就离别了人世。87岁的人,在这样情况下还能有此意识和动作,医生都说他的生命力很顽强。当时我没在上海。

       我妈妈将我爷爷安葬在了苏州,并同时在旁边为自己买了寿墓。虽然平素口语间常不和,但我妈说,我爷爷站得直、骨头硬,堂堂正正的,在他身旁可以安心,他能保护好一家人的。
       我知道我爷爷一生失意,有很多的不如意,怨愤多多,但,定了心想,这世上不如意者又如何会少呢,谁不是在“无可奈何花落去”中过完了自己最后的落寞时日呢?
       我和我爷爷在这世上共存过一段时光,他是一步一步老去,我是一步一步从婴儿、孩童、少年、青年,直走入了成年,正好是两个生命体的更替、交接延续史。我就是我爷爷的延续,所以我记着他,也继承着他。(2007.4.29.)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