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异国他乡呆久了,为驱逐寂寞,我时常会到各地去走走看看。一个夏日的星期天,我独自来到了古城镰仓的建长寺。
建长寺建于1253年,是日本最早的禅寺,不算很大,却很有中国禅寺的布局感。我到时已近傍晚,游人少得几乎看不到,佛殿正在大修,法堂也紧关着门。再往里走,宽敞的方丈室则大门敞开,里面有二十多个男女分散在四边,他们一个个端端正正盘腿闭目静坐着。我慢慢绕着走了一圈,有点纳闷,不知这些人在干什么。偶一抬头,看到了贴在门柱上的纸,哦,原来每逢周六和周日的下午五点到六点,是游客可以自由参加的坐禅时间。另外,每月还安排有一次通宵坐禅。我心内暗喜,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下可以看些新场面了。于是,我就在外面回廊围栏上坐了下来。
五点差十分,我打开闪光灯电门,想拍张坐禅者的照片。镜头对准了一位很认真坐在那里的漂亮女孩,可坐在她身旁的那个五十来岁男人,那副样子就像是坐在田埂上休息,还不时扭头看我,我就静等着。过了一会,他坐正了,眼睛也闭上了,我马上举起相机。谁料他又忽然睁开眼看向我,并且腰板一下子变软了,又回复到他刚才那副懈怠的姿势。我明白了,他是不愿让我拍照。我有点恼火,却也无可奈何,是我妨碍了人家嘛。
时间到了,一个长得很壮实的年轻僧人跑着进来了。他先走一圈,一个个问询,并给初来者分发小册子。走到那男人面前,男人跟他说了些什么,从他们看向我的眼神我知道那男人是在向僧人提出要我离开,但僧人斥责了他,似乎是叫他别三心二意别管他事,自己要专心认真,等等。接着,僧人坐到当中,打鼓、敲木鱼、撞铃。一番开场过后,他领大家一起诵读佛经,每个人都把经书举到齐眉高。一段诵读完,僧人又说了些坐禅程序、注意事项等,这样就开始了坐禅。大家全都腰板挺直,神情很是专注。
几分钟后,僧人站了起来,拿出一根细细扁扁的长木条,不知算是戒尺还是什么用具。只见他走到坐禅者跟前,竟然朝着他们一个个地打过去!我很是惊异。那程序是这样的:先是僧人与坐禅者互相致礼,僧人双手托着木条,坐禅者则合掌低头,然后,僧人走到坐禅者背后,摆好架势,举起木条,“啪啪啪”地就打下去。是真打,声音好响,左三下、右三下,都打在背上有肉的两侧。打完后,僧人走回正面,再与坐禅者互相答个礼。这算怎么回事?来坐禅是来挨打?我很是不解。
第三个挨打的是那个漂亮女孩,她只穿着薄薄的汗衫呵。不过,僧人只打了左两下、右两下,而且木条抽击的声音也轻了许多,呵呵,对美人还是手下留情了。女孩的脸色微有些泛红,一声不吭忍着,两手一直放在膝盖上,头发垂在眼前也不去撩一下,坐禅的样子很是标准。接下来被打的就是那个男人,只听得一阵“啪啪啪啪”,左边打了四下,“啪啪啪啪”,右边也打了四下,清清脆脆,真正是木条击打在皮肉上的声响。我一阵暗笑,谁叫你不静心专注坐禅啊。想来僧人要真有点报复心,是很容易实现的。再下一个是位第一次来参加的上了年纪的妇女,僧人先纠正了她的坐姿,接着“啪啪……”,木条竟然被打断了!僧人连忙向她赔礼道歉,又去换了一根木条来,轻轻地给老妇人补打了两下。
也并不是每个坐禅者都被打的,我看到僧人也跳过了两个人,未对他们动手,不知何因。等到右边的9个人都打完了,僧人忽然走过来,对门外的我说话了:“请进来吧!”我说我不想进去,他指指栏杆,意思是“那里不能坐,要坐就坐在地板上”。原来如此,他并不勉强外人去坐禅的。他回进去了,又扭回头叮嘱一句:“不要拍照哦!”大概他不希望这些正在专心致志坐禅的人受到外界的干扰。
六点过后,坐禅的人们三三两两往外走。走在前面的就是那女孩。她一直朝我走来,原来我倚着的那辆轻便摩托是她的。我向她表示了歉意,她淡淡笑了笑。一会儿,马达响了,她戴上头盔,双脚离地,一阵风般好潇洒地走了。唉,年轻女孩来坐禅,还挨打,这是一种什么滋味?为了什么?不过,从她平静的微笑中,我分明看出她度过了很满足很有收获的一小时。
几天以后,我把这次看到的场景告诉了一位研究佛像的日本女硕士生,她很感兴趣,也想亲自去体验一下,并和我约好了时间一起去。后来由于她临时有事不能去,而我呢,一个人终于也没有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