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小说】《香帅传奇》(第七部5)
(2012-07-07 09:3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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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电视小说 |
且说楚留香别了胡铁花之后,便来到和无极约定之地,见众人已经等候多时,当下也不耽搁,立刻动身赶往沧州。一路无话,倒也平安,这日终是进了沧州城。越是接近铁掌门地界,江湖人士越发多起来。楚留香和无极并肩走着,阿布和秋心则东张西望地看风景。
当然了,也有人正把他们一行人当成风景来看,想是有人认出了前面那气宇轩昂的男子便是闻名天下的“盗帅”楚留香。
在瞪回了几个颇不友善的眼神之后,无极的秀眉不自觉地微微皱了起来,环顾四周,她终是忍无可忍地扯了扯楚留香的衣襟,“哎,楚大哥!”
楚留香侧头望向身边的无极,连带着她眼中的迷茫和慌乱都瞧在了眼中,他轻扯一笑,“怎么?”
“他们……”无极拿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那些江湖中人,“为什么总是偷看我们?”
楚留香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无所谓地耸耸肩,手中折扇“刷”地挥了开,“旁人要看,便让他看好了。”
无极有些气恼地瞪回了几个视线,嘟囔着,“真讨厌!”
“呵。”楚留香被无极语气中的孩子气惹得一笑,随即问道:“无极,你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么?”
“铁掌门的门主过七十大寿,又金盆洗手,这些人当然是来祝贺的嘛!”无极一板正经地回答。
“这当然有人是为了江湖交情来祝贺的,但是……”楚留香顿了顿,凑近无极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看热闹的人更多。”
“看热闹?”
“是啊,看热闹。”楚留香又笑了,“金盆洗手,热闹是最大的了!我们,也赶紧去吧!”言罢,大步而行。
无极很莫名地跟在他身旁,琢磨着他的话中有话。
江湖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你说不出来它到底在哪儿,但是只要你还活着,你就被纠缠其中。想那铁掌门门主的七十大寿本不稀奇,倒是在江湖中漂浮了一辈子之后的金盆洗手却稀罕得很。这江湖说来也怪,平日只要你还在江湖中漂浮,旁人总是视你如无物,也鲜有人来寻仇滋事,反倒是待你昭告天下,要退出这个纷乱的江湖世界时,那些陈年旧帐就立刻翻滚而起,而且总是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瞬间,你的生命里便多了许许多多的恩怨情仇。所以,对于那些喜欢看热闹的人来说,金盆洗手几乎和了结旧帐的含义差不多,自是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这些对于自幼生活在封闭古墓里面的无极而言,实在是太过深奥,世间的这许多曲折更是澄净如水的她无法参透的。
那么,此时的铁掌门是何种景象呢?
大红灯笼高悬,红色缎带绕梁盘旋,铁掌门里外皆是张灯结彩,每一位铁掌门人都笑容满面,接待着前来祝贺的江湖朋友。走进大堂,里面更是坐无虚席。大堂正中偏北处,一张木制雕花的大椅稳如泰山,后方墙上“寿”字高悬,再往上便是写着“铁掌门”三个大字的牌匾。刚劲的笔锋蕴涵力道,必是出自创派人之手,鄣显铁掌之威猛。牌匾之下,大椅之上,一古稀老人正端然稳坐,眉若利刃斜插入鬓,花白长须在胸前微微浮动,一张红润的脸庞上布满了刀刻般的纹路,他便是铁掌门的主人,田永浩。
吉时已到,田永浩起身朝众人抱拳施礼,道:“各位英雄好汉,各位朋友。”众人还礼后,他坐了下去,环顾四周,微微一笑,继而道:“今天各位远道光临,田某是脸上贴金,感激不尽!今天是兄弟七十的贱辰,田某想趁此金盆洗手,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中事,至于铁掌门一切事务就交由首徒‘乔远’管理。”
名为“乔远”的男人踏前几步,走到田永浩面前,朝师父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朝在座等人再一抱拳,众人纷纷抱拳还礼。
田永浩再度抱拳施礼,“希望各位仍然本着过去爱护田某之心,继续支持本门!”
“一定!一定!”众人七嘴八舌地应着,却有几人在上下打量着铁掌门未来的接班人“乔远”。
“田某邀请各位到此,乃是请各位朋友做个见证,以后各位再来沧州仍然是田某的好朋友!不过,武林中的是非恩怨、门派争执,田永浩绝不再过问。如果违背此誓言,就如同此剑!”
乔远走到近前,递上手上宝剑。田永浩取过宝剑,缓缓起身,拔出宝剑,随即左手探出,两指压住剑身。只听“嘎巴”一下,硬生生地将剑撅成两断。只是这番手下功夫,足以震慑众人了。乔远恭敬地拿走断剑后,田永浩朝右手边站立的徒弟打了一个眼色,那人端着一个金色水盆随着田永浩走到大堂中央。在座众人不觉屏息而视,当田永浩将手伸入金盆的那一刹那,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将一笔勾销,如风尘散落。从今以后,田永浩再也不会找别人的麻烦,旁人也亦休来找他的麻烦。就在田永浩刚刚探手欲洗之际,一位弟子突然奔了进来,嘴里还嚷着:“师父,师父,师父!启禀师父!楚大侠到了!”
“楚大侠?!”田永浩突闻名动天下的“盗帅”到来,自是十分的惊讶,急忙一摆手,“快请!”
“是!”那人跑到大堂门口,“楚大侠,请!”
默然而立的田永浩此时的心里却开始打鼓,自己并未向楚留香发放请柬,怎么他倒来了?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楚留香突然到访,又会有何事呢?正想着,楚留香已经缓步而入。
在座众人纷纷抬头,细细端详。
楚留香一身白衣,腰间系着一条金色腰带,身形笔直挺拔,俊朗无匹的脸上冷若冰水,一双眸子不带半点暖意,环顾四周,自是有股藐视万物的傲气。只不过,却不见了无极等人。
田永浩急忙一抱拳,“楚大侠!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楚留香抱拳还礼,却没说话。
“楚大侠一到,田掌门都要亲自迎接!难怪有人要说‘做人要像枝头凤’!”从未见过楚留香真身的众人皆是议论纷纷,想是有些看不惯又有些嫉妒他身上那股傲慢的态度。
另一人冷“哼”了“哼”,不屑地接口道:“我才不管他是谁!大爷我不高兴,天皇老子都一样!”
半晌没言语的楚留香缓缓转了身,脸上没半点表情,扇子一举,指了指刚才讲话那人,“你是说我吗?”
“不错!”那人也不含糊,面对着楚留香强大的气场仍旧故我而为,起了身拍拍胸口,傲然道:“我‘葛彪’说话从来不后悔的!”
“我敢保证你一定会后悔。”冷冷的语调透漏着一丝诡异。
“什么时候?”
“现在!”话音未落,楚留香已举扇挥去,出招之迅猛让葛彪丝毫来不及有任何反应。扫、拨、压,转眼间,葛彪已被踩在楚留香的脚下。他却还想挣扎,反手抓向楚留香的小腿,却立刻被扇子缠住了手腕,反折过去。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看傻了眼,心中皆是一个想法:这楚留香竟是如此逞凶斗狠之人么?!
趴在地上的葛彪更是痛得大叫,“轻一点!轻一点!”
伫立一旁的田永浩不由得眉头大皱,想这楚留香怎会如此放肆,在自己的大寿之日,于铁掌门大堂上动手伤人!但他纵然是如此想着,却也不想开罪了这位“盗帅”,更不知今日对方前来到底所为何事,自是不能轻举妄动。当下忙上前一步,朝楚留香一抱拳,“楚大侠!请看在老夫薄面,你就饶了他吧?”
“田掌门人,你放心。”楚留香松开了手,抬起了脚,似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我只不过,是让他安静一下而已。”
田永浩在心中叹了口气,表面上却一再忍让,再度抱拳道:“待老夫金盆洗手之后,再陪楚大侠喝一杯!算是赔罪,如何啊?”
“不用!”楚留香冷漠地拒绝了田永浩,丝毫没有理会对方瞬间泛起的愤怒,“请田掌门暂缓洗手!在下有一桩事,想近一步说话!”
“楚留香!你!”
“哎!”田永浩见乔远终是忍无可忍想要理论,急忙探手将他拦了下来,随即朝楚留香三度抱拳,“既然楚大侠有事相商,就请到我书房来吧!”
“好!”
“各位!田某失陪一下!”田永浩转身朝众人抱拳赔礼,“请坐,请坐,请!”
言罢,楚留香率先而去,田永浩紧随其后。
大堂内的众人纷纷摇头,没想到闻名天下的风流“盗帅”竟是如此无礼之人。
突然,一位门徒奔了进来,“大师兄!大师兄!外面又来一个楚留香!!”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大眼瞪小眼地均是有些茫然,不是刚刚来了一个楚留香吗,怎么又来了一个!
乔远眉头骤紧,大感不妥,急忙一扯旁边的师弟,“三师弟!你快到书房去看看,师父是否安然无恙!”
“是!!”三师弟得命立刻奔进书房。
“哎!!!怎么啦?”浑厚的男声突地在大堂门口响了起来。
众人纷纷侧目望去,混身皆震,然后眼前不觉一亮。
走在最前面的白衣男子不是楚留香还会是谁!虽和刚才那位一样,身形挺拔异常,但是却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同。如果说刚才见到的楚留香像块寒冰,让人不敢靠近;那么面前的这位,便似一阵春风般卷着暖意,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接近。斯文俊朗的脸庞上嵌着一双晶亮的眸子,深邃、睿智,又灵动万分,唇角微微勾起,泛起一丝悠闲与从容。而让众人眼前一亮的自是跟在他身后的年轻女子了。只见她身着粉色碎花衣裳,貌若天仙,身段玲珑,清灵飘逸,眸子清澈如水,一双剑眉却又显得飒爽俊俏。再往后看,跟着两位年纪尚轻的年轻人,男的生得浓眉大眼,女的也是小巧秀丽。
这正是刚刚入城不久的楚留香、无极、阿布和秋心四人。
那么,刚刚的那位楚留香到底是何方神圣?!
“怎么啦?为何通报这么久?”楚留香微笑着踏入大堂,见众人无不瞪视着自己,旋而诧异地问道:“你们是不欢迎楚某啊?”
乔远满脸的疑惑不解,不答反问道:“你……怎么会从这边出来?!”
“哦?”楚留香等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此时,一阵焦急恐慌的声音从书房传了来,“大师兄!大师兄!”
乔远心里一颤,抬头间,自家三师弟已经奔到近前,混乱地嚷着:“师父他……”
“师父他怎么了?!”
“师父他遇害啦!!”
“啊?!”乔远只觉得脑袋里轰然一片,“是谁下的毒手?”
“我不知道!”三师弟大口喘着气,“我进书房的时候,师父……师父就已经断气了!”
“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
“没有!书房里面看不到半个人影!”
乔远喝问道:“那楚留香呢?!”
“早就不知去向了!”三师弟嚷着,忽然一回头发现楚留香就站在身后,着实被吓了一跳,忙后退了几步,一指他,“哎!你!!”
楚留香眼睛一转,立刻猜出了个大概,“一定是他干的!绝对不会错的!走!”言罢,转身便欲追赶。
乔远突然喝道:“走不了啦!来人啊!”他朝铁掌门徒一挥手,“把这凶手给我拿下来!”
“是!”得令的门人高声应着,挥刀扑过来,将楚留香等人团团围住。
楚留香无奈地耸耸肩膀,扇子轻挥,劈开了头顶上的一柄钢刀,“你们有没有搞错啊?”
“我们才刚到,怎么会杀害贵掌门呢!”无极跟着嚷道,顺手隔挡,气恼地挥开了几欲架到自己肩头的利刃。
“哎!”楚留香踏前一步,扇子轻敲,将横在眼前的另一柄钢刀磕到一旁,叹道:“如果是我们做的,我们会上门来等你们抓吗!”
“大师兄,他说的有道理诶!”
“这……”乔远望着三师弟,心中自知这其中疑点重重,当下也有些犹豫。
“唉……”楚留香摸摸鼻子,“在下是贵掌门人的好朋友,‘包打听’包玉庭,介绍我来的。”一扭身从阿布手中接过他递来的请柬,展了开来,“喏,你看,这张请柬,大家看清楚一点。”
乔远探手接了来,仔细看了看,的确是本门发出的请柬,但是……他瞪着楚留香,“可是包打听在几天以前就被杀了!”
“啊?!”这个消息让楚留香和无极瞬间愣住了。
“怎么可能呢?”楚留香不禁扭头望向无极,和她的眼神撞在一起,两人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和不解,然后,又同时微微点头,自是想起了神秘死在河边的胡媚儿和那条诡异的钢丝。
见楚留香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看热闹的江湖中以为是他心虚了,便大声质问道:“楚留香!你是不是杀了包打听,然后拿他的帖子来这里的!”
“哎!你不要血口喷人哦!”秋心气恼地接了话。
楚留香微一摆手,缓缓道:“各位,我楚某行走江湖多年,就算遇见性命交关之际,也未曾杀过一人。这是武林中众所周知的事。现在……”他顿了顿,俊朗的面孔展出一丝无奈的笑意,“我会为了一张请帖杀人?你们想想看吧。”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想这楚留香成名已久,身手了得,旁人总是很难一睹其翩翩风采。但是,楚留香从不杀人这件事,却是江湖皆知。纵然是很多人以为那是江湖传言,但是空穴难来风,多年来似是从未听闻“盗帅”杀人之新闻。即使是那些和他交过手的人,也多都对他推崇有加。楚留香,是个难得的朋友,更是个难得的敌人。因此,他虽以“盗”闻名,却也交友满天下,被世人送以“强盗中的公子”这一佳名。
“各位!各位!”另一江湖人士站起身来,“大家大可不必在这儿议论纷纷,想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楚大侠所为,咱们大可过去验尸,便可知分晓!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对!对!”大家叠声四起,表示同意。
乔远问道:“楚留香,你的意思怎么样?”
楚留香竟笑了,肩膀轻耸,“验就尽管验啰!反正事不是我所做的,我不怕你们验!”
无极在身后望着楚留香的笑容,眼神中也不觉溢满了笑意,随即微微摇头,心中却叹,纵使面对天大的危机,甚至是诬陷缠身,这个男人也总是能如这般洒脱写意,让人莫名地信赖和安心。
一行人在乔远的带领下,步入田永浩的书房。刚刚入内,便瞧见了歪倒在椅子上的田永浩,早已气绝归西。乔远等铁掌门人怎能压抑得住,踉跄着扑到尸体近前,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楚留香四下打量着书房,暗暗思量。这间书房属于内室,只有一内一外两道门,刚刚自己是从大堂入内,那么既然凶手只比自己早来片刻,那么凶手极有可能是自内室的门离开,如此熟悉铁掌门地形的又会是何许人也呢?思绪如飞之时,只听旁人议论道:“一招毙命!房内又无打斗的痕迹,可见田掌门非遭熟人所杀,便是凶手出手极快,令他防不胜防!”
楚留香走到尸体近前,看到田永浩的右太阳穴处有伤口。他仔细看了看,伤口并不大,周围也无任何骨头破裂之像,似是只一击便使田永浩毙命,可见对方功力颇深,他不由得自语道:“凶手用的是什么武器?”
众人纷纷靠近,“看他的伤口,可能是铁折扇一类的武器所伤!”
“哎!你看!”葛彪一指楚留香手上的折扇,不言而喻。
楚留香眉毛一挑,“你们怀疑在下的话……”他“刷”地张开了扇子,递了过去,“请拿去查验!”待到众人将扇子接了过去,他才笑着问道:“可有血迹?”
大家仔细地上下左右翻看了一番,随即有些尴尬地低语道:“没有耶……”
楚留香含笑不语地接回了扇子。
即已验明了楚留香手中的扇子并非凶器,而且自他入室以来从未离开众人视线,自是不会更换扇子,大家这才纷纷表态道:“由此可见杀害田掌门的凶手,并非楚留香!”
楚留香的眼中泛起一丝无畏,似是接受了一个挑战般坚定起来,“不过,在下可以断言,杀害田掌门的人一定知道我的来意,所以用此‘移祸江东’之计!”
乔远抹干了眼泪,站起身来,语气却严肃了许多,“大家听着!家师无故遭人杀害,在凶手尚未查出以前,请各位不要擅自离开!否则,别怪我乔远不客气!”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一阵混乱,自是不想受此无妄之灾,被扣于此。
“楚大哥,可是我们……”无极闻言也是一愣,心中急切万分,要知道多被扣留一时,追寻凶手的机会便渺茫了一分。
楚留香薄唇微挑,勾出笑意,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极不需多虑。随即他扭过头,盯上了乔远的眼睛,幽幽道:“我看,这事不必大费周章。”
“楚留香,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
“连这你都不明白啊!”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布终于抓到了机会,窜到楚留香的身边,嚷着:“我楚大哥的意思是,凶手冲着他来的,你留住他们也没有用啊!”
楚留香和无极顽皮地对视一眼,啼笑皆非。
“大师兄,他说的一点也没错。”三师弟赞同地劝道。
乔远略一思索,问道:“楚留香!那你呢?”
洒脱地耸耸肩,楚留香露出一脸的正色,“此事因我而起,就算你们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见事已至此,乔远振作了下精神,朝众人一抱拳,赔礼道:“各位英雄!家师遭遇不幸,未能让各位尽兴而归,实在是情非得已,在下向各位赔罪!”
众人还礼,其中一人道:“乔老弟,在下仅代表在场诸位,希望老弟能够早日查出元凶,以慰令师在天之灵!”
“谢谢各位!大家请!”乔远吩咐门人,一一送客。
“告辞了!”
数秒间,各派人士已经走得干干净净,只留得楚留香一行人。
乔远倒也干脆,开口便问:“楚留香,你来这边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
“楚某想要知道,在贵门派里面,是否有一个弟子曾赴达里比斯?”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为此人而来!对方,一则怕我查出真相,二嘛想嫁祸于我,所以才会杀害了令师。”
乔远的眼神飘忽,未曾答言,旁边的三师弟倒先开了口,“大师兄,难不成他指的是二师兄?”
“二师兄?!”楚留香和无极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凛然。铁掌门人口中的二师兄到底是何许人也,竟会狠下心来,残害自己的家师?难道此人便是解开一切迷团的关键所在?!
一间阴暗的小屋,一个男人身着蓝色紧身短打衣裳,徘徊不定,似是心神不安。
门突地开了,阳光灌进陋室,却立刻被来者以门阻挡住了,屋内再度阴晦如夜。
“你来了。”来者静静地开了口。
蓝衣男人自是等待了许久,听到声音,立时转身。
立于面前之人一身黑衣,脸颊消瘦,小却精明的眼睛里闪动着冷漠。
对他,我们却并不陌生,此人正是和秋心几次三番接头之神秘人。
蓝衣人抱拳于胸,必恭必敬地施礼道:“将军!”
被称之为“将军”的男人连头都懒得点一下,只淡然道:“你的师父已经死了,准备应变吧。”语调中没有半分感情,仿佛旁人死活与他毫无相干,他只是在传递一个消息,而不是在宣告一条生命的消逝。
蓝衣男人闻言混身一震,一丝难以掩饰的悲伤浮于脸庞,随即凝聚成一股愤怒,他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一把揪住了将军的衣领,失声喝问道:“你说什么?!!你曾经答应过我不杀他的!你答应过我的事,为什么出尔反尔!!”
对方失控的行为丝毫没有令将军的眼神柔和丝毫,“拿开你的手!”他喝道。
将军的厉声冷漠如利刃一般刺进了蓝衣男人的神经,他的手仿佛触碰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动物般缩了回来,不自觉地颤抖着,不知是恐惧还是悲伤。
那人却似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之事,望向蓝衣人的眼神空洞虚无,只探手轻轻拂了拂胸口被弄皱了的衣裳。
蓝衣男人呆望着颤抖的双手,随即,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也跟着抖起来,呼吸凝结在胸口,脚一软,竟双膝“砰”地一声跪了下去,仰面朝天,泪水四溢,“师傅!!”似是自灵魂深处发出的一声嘶嚎,破空响起。
他,竟是楚留香欲寻之人,铁掌门人口中的二师兄么?!
这一切,又和他有怎般关系,何种纠缠呢?
将军的嘴角撇起几分不屑,“主上之所以如此,是因爱才心切,怕你泄露身份祸及全家,所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你非但不感激他,还想向我兴师问罪?”
蓝衣男人缓缓开了口,“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师兄弟当中,师父待我最好……”他安静地说着,像是在说给将军听,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双失了神的眼睛定定地望向窗外,似是依稀看到了年少之时,师傅正一招一式不厌其烦地指点自己的功夫,虽严厉却也耐心有加。他顿了半晌,喃昵道:“一生精研的铁砂掌,只传给我一个人。”而如今……他不自觉地闭紧了双眼……而如今,在他老人家七十大寿,即将退出江湖的这一天,却生死两隔……
“那又怎么样呢。”将军的语气中泛起愈发浓烈的不屑。
“早知道这样,我宁可自己死,也绝不会连累他老人家!”蓝衣男人仍在自怨自艾。
将军皱着眉头,将不屑掩了去,低低道:“实在想不到,你们师徒之情竟然这么深。”
蓝衣男人朝铁掌门的方向扣头不止,嘴里乱七八糟地反复重复着这般一句“师父,徒儿对不起你!”
将军冷笑了下,随即迅速地隐了去,探手压上了蓝衣男人的肩膀,深沉笃定道:“是楚留香害死了你师父,如果你想报仇的话,就应该设法杀了楚留香!”
此话一出,立刻惹得蓝衣男人红了眼睛,他恶狠狠地扬起头,眼神中腾起一股暴戾杀气,仰天长哮:“楚留香!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声音,在陋室中回荡,在隐约透进的阳光中消散。
然,那莫名而来的仇恨呢?
是否已如利忍般,在心上划下了一道刻印。
血,是红色的,冲刷着那道刻印,混杂着痛苦与悔恨,结疤在心脏的地方。
终是会隐隐作痛的吧。
但是,人啊,为何总是如此这般,无法坦白地面对自己?
那些愧疚和自责,隐藏在内心越深的地方,越是沉重。
人呢,便越不容易看清楚自己了。
失去了贵重的东西吧?
人,总是会问:你为什么夺走了它?
而从不会,自问:我为什么失去了它?
唯留一声长叹,几番惋惜。
从此,这江湖中,便多了这许多的仇怨吧。
此时的铁掌门中,喜庆的大红灯笼已经被门人默默地换成了白色的灯笼。人散了,酒席撤了,喧嚣也远离了,就像云云众生般,在红尘中兜了一个圈子,最终回到了起点。灵堂肃穆,白烛摇曳,幽幽的哀笛在远远近近地飘着,其间夹杂着铁掌门人悲切的啜泣声。在现任掌门乔远的安排下,田永浩掌门的身后事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众位师兄弟双手低垂,立在灵柩左右。楚留香等人也肃立一旁,送铁掌门主最后一程。待一切打点妥当,乔远这才示意楚留香,沉默着领他走到了灵堂的角落里。
楚留香安静地随乔远踱了过去,平静如水的脸庞上丝毫不见急噪之色。
乔远道:“楚留香,你要找的人,可能是我的二师弟‘桑吉’。”
“桑吉?”楚留香在心中将这个名字念了几遍。
无极问道:“请问他现在人哪儿?”
乔远皱眉摇摇头,“这个我不知道。不过家师的寿诞,他往年都会回来。如果没有回来,也会派他的妻子送贺礼前来。不过今年就音讯全无了。”
楚留香又问道:“那请问,他是何时离开师门?又以什么为生呢?”
“桑吉的天赋极高,人又聪明,拜师学艺五年有成。”乔远回忆着,眉头却始终紧着,“他急功名利,便投身在十六太子‘昭明’的府中,担任教徒之职。”
“昭明太子”这个名字一出,楚留香立刻望向了无极,两人眼神一碰,同时会意。昭明太子即是皇室中人,自是权高位重,如若真有大阴谋存在,那此“昭明太子”必是幕后指使黑手。
正想着,便听乔远继续说道:“可是他半年不到,就因为犯下了错误,被逐出了昭明府。”
闻言,楚留香的神色一沉,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无极更是一震,“哦?”她追问道:“请问他犯的是什么错?”
对于这个问题,乔远有些尴尬,顿了一顿,他才答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总而言之是不大光彩的事情,所以,我也没有再多问。”
“后来呢?”
乔远望着发问的楚留香,微微叹了口气,道:“后来他性情就变了,不再追求名,而热衷于利。当时听说往西域通商,可以获取暴利,他就不怕幸苦随商队前往,一去就是两年多,至今未归。”
西域?!这个词如平地惊雷,让楚留香和无极赫然对视,两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偏偏又隐约觉得其中缺少了一条关键的脉络,无法将一切事情的原由完美拼凑到一起。
摸了摸鼻子,楚留香问道:“那桑吉的妻小住哪里?”
“城西的磨坊边。”
楚留香扭了头,见无极正定定地望着自己,眼神中已然写满了“立刻前往”几个字。他微一点头。
随即,几人告辞而出,远远地离了铁掌门那一片的肃穆。脚步不停,直奔城西而去。
待到几人穿过城区,来到西边较偏远僻静的一处院落时,却发现大门紧闭,静悄悄的没半点声音。
无极心急,便欲上前叫门,却被身旁的楚留香扯住了。她有些茫然,微愣着扭头望去。楚留香如春风般和煦的眸子里泛起一丝笑意,只轻轻地微微摇头,脚踏前几步,将无极掩在身后。
手起击门,“咚咚咚”。
片刻后,屋里传来“倏倏”的声音,似是有人正在整理衣裳,然后,门开了,露出一张面颊上仍旧泪迹斑斑的女人的脸。见门口立着四个陌生人,她愣了愣,疑惑地问道:“你们找谁呀?”
楚留香没有移动半分,一双深邃的眸子紧盯着女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在下楚留香,与桑兄在达里比斯有一面之缘,今日特来拜望!”
“你……你来得太迟了。”
“他不在吗?”
女人眼框一红,“不,昨个夜里回来过,结果伤重不治,死了。”泪,就流了下来。
“啊?”楚留香和无极闻言微地一怔,迅速地交换了一个诧异却又疑惑不解的眼神,这么巧?
“他是怎么死的?!”
女人仍旧抹着泪,头低低地垂着,听到他问,轻声答道:“他是被人家暗算死的。”
暗算?!
楚留香转了头,再度和无极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彼此会意。为何他们欲寻之人皆是和“暗算”或者“暗杀”这般的词汇莫名其妙的契合呢?
“我可以看一看吗?”楚留香轻声问道。
女人也不阻挡,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楚留香举步而入,无极紧跟在他身后。几人进了内室,只见白绫高悬,房间偏北的地方停放着桑吉的尸体。
女人紧走几步,在灵柩旁边跪了下去,仍旧低垂着头,微微啜泣。
楚留香望着白单遮盖住的尸体,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开口问道:“我可否检视一下桑兄的伤口?好在日后缉凶报仇。”
怎知,这一句话却惹得女人突然激动起来,“不!不用了!”她迅速地站起了身,尖声嚷着,见楚留香等人正一脸诧异地凝望着自己,她突又神色一黯,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继续道:“人死都死了,你就算是帮他报了仇,他也不会再活过来。”她的语调渐渐转回了凄凉和幽怨,“你就让他安静的去吧。”
楚留香淡然地望着女人的一举一动,闻言,眉微地一挑。
“桑大嫂!”无极唤她,却被她猛地打断了,“不要再多说了!如果你们没有别的事的话,你们可以请回了!”
无极一愣,自是没有料到对方前后竟有如此大的情绪反差。
旁边立着的楚留香却只是勾了勾唇角,隐约着露出笑意,双手抱拳于胸,“那好!告辞了。”
言罢,几人转身移出了房门。
女人跟着走到门口,见楚留香四人已经走了,立刻关上了房门,插上门闩。扭身间,她已经急切切地喊了出来:“吉哥,他们都走了,可以起来了!”
白单一动,一双手探了出来,抓住白单,随即一扯,露出了桑吉的头。
“再去看清楚一点。”桑吉似是不放心,又吩咐了句。
女人扭过身子,走到门口,拔下门闩,身子探出门外,左右看了看,这才又缩回来,再度将门闩插好,“他们真的走了!”她笃定地回答。
“阿芝,这伙人贼得很,尤其是,那个楚留香!”桑吉坐直了身子,一脸的阴沉,想必是又记起了莫名的仇恨。
被称为“阿芝”的女人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放心吧!我亲眼看见他们走的!”
“真的吗?”低沉却又略带顽皮的声音突地在室内回荡。
门,应声开了,门闩似是没有半点的作用。风卷了些许清雅的郁金花香,飘飘扬扬地灌进内室。
桑吉和阿芝目瞪口呆地望着缓步而入的楚留香。
楚留香的嘴角悠闲地勾着,深邃的目光正灼灼然地盯着面前惊慌异常的两人。
“楚留香?!”桑吉猛地反应过来,扫视着楚留香等人,惊讶地叫着:“你们?你们还没有走?!”
“你们的戏演得不错,可惜啊……”楚留香把玩着手中的扇子,挑了挑眉,微微笑道:“瞒不过我!”
无极等人也是面露笑意,紧盯着桑吉和阿芝,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阿芝茫然又紧张地问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不错!一个失去丈夫女人的眼神,应该是充满了哀伤,而不是惊慌。尤其是我要检视你亡夫的伤口,好待日后替他报仇雪恨,你却一反常态,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肯定你们在耍诈!”楚留香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桑吉和阿芝背后一阵发冷。
桑吉恨恨地一指楚留香,喝道:“少废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楚留香笑笑,道:“那就要看你的啰!”
“看我?”
“嗯,看你是不是肯合作啊?”
“哈哈!我一向都很合作!”桑吉竟笑了出来,然后一字一句缓缓地答着,手下却暗藏杀机。未待话声落地,他已经举掌横扫,多年修炼的铁掌功夫劲力十足,竟突地卷了白单袭向近在咫尺的楚留香。
急攻在前,攻己之不备,楚留香却更是身手了得,身子一缩一扭,险险地避开了掌风。
桑吉怎会放过如此先下手为强之机会,见楚留香往旁闪去,抖手一挥,三道银光已经脱手而出。
无极眼尖,惊呼之下,意欲扑前阻止,却晚了半步。此刻贴着楚留香立着的秋心已然扑了过去,义无返顾地护住了楚留香的胸口。楚留香微一错愕,银光已尽数打在秋心的肩头。他急忙探手扶住秋心,心中大叹。原本以他的身手是可以躲开暗器,甚至是施展弹指神功打掉暗器的,偏偏秋心突然扑过来,让他分身乏术,手臂被档,无法施展功夫,竟连累了秋心。
桑吉见暗器失败,怎会停留,撇下阿芝,独自破窗跃出。
楚留香望向秋心背后的暗器,“子午闷心钉!”他脱口而出,隐约见到一丝诡异的蓝光,当下心叫不好,暗器有毒!他迅速地将秋心送入无极的怀中,“照顾她!”他丢下这句话,人影已经自破窗中飞跃而去。
城中小巷错落复杂,叠叠绕绕,盘旋曲折。桑吉熟悉地形,早已窜得不见了踪影。楚留香虽轻功了得,亦无法追寻得到他。追了半晌,仍不见对方半点影子,他心中担心秋心的伤势,只得怏怏做罢,扭身回转。
楚留香的脚还未踏进院子,就已经听见了阿布愤怒的质问声,和阿芝的呼喊声。他眉头不觉一紧,快步走了进去。刚一进到内室,便瞧见阿布正对着阿芝大煽耳光,嘴里还恶狠狠地喝问着“你快说!”丝毫不曾顾念对方好歹是个女人。阿芝则不停地念叨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之类的话。
楚留香再度叹了口气,对于阿布却也无法多加责备,他深知阿布对秋心的感情,秋心受伤,阿布自是痛苦万分。但……他幽幽地“唉”了声,对女人,他终是无法狠下心肠,纵然对方是毒蛇猛兽般的女人。“住手!”他喝住了近乎疯狂的阿布。
阿布一怔,扭头见是楚留香,立刻眼睛一亮。
楚留香没有理会他,径直地走向了无极,望着躺在她肩膀上昏睡的秋心,“秋心的伤势……”
“楚大哥!”阿布委屈又不甘的声音打断了楚留香的询问。
楚留香瞥了眼破窗前瑟瑟发抖的阿芝,轻声叹道:“放了她吧。”
闻言,无极不自觉地望向了楚留香,却瞧见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忍和温柔。她心中一暖,随之又是一颤。阿布的愤怒和激动,她看在眼里,那是阿布对秋心的情,那么干净利落,清晰如水池见底;而面前的楚大哥,却还是那个初初相遇时的楚大哥,春风般和煦温柔,却又似是让人无法真的靠近亲近,俊逸的脸颊上永远挂着淡淡的笑意,对她而言,那却渐渐地变成了一种保护,保护着他自己的一方天地,他似是无意让世界接近自己,也无意让世间的纷乱扰了心绪。她幽幽地叹着气,思绪如飞,竟想着,如今若是中了暗器倒在此地的是自己,他也会如现在般镇定自若吗?
阿布仍旧激动异常的声音扯回了无极的胡思乱想,“哪那么便宜的事!秋心中了毒钉,她不交出解药,我就要她偿命不可!”粗壮的手便欲挥上阿芝的脸庞。
楚留香一把扯住了他,摇摇头,“她只是个妇道人家,你就算打死她,她也不知道解药在哪儿。我们还是另外设法吧!”
“可是!”阿布气得不知怎么才好,虽然多有不甘,但是毕竟不敢在楚留香面前造次放肆,当下气恼得憋红了脸,只凶神恶煞般瞪着阿芝,把对方看得不敢抬头,颤抖不停。
楚留香迎视着无极的眼神,问道:“无极,秋心的伤怎么样?”
无极振作了下精神,挥去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答道:“我点了她几处要穴,阻止她钉毒攻心。”
“嗯。”楚留香赞许地点点头,“我们先回去吧。”言罢,走近阿芝,温和了语调,道:“请劳烦告之桑吉,我们自会寻得到他,让他给我们一个解释。还有,也请转告他……”他顿了顿,“多行不义必自毙。”
阿芝呆呆地望着楚留香,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她自是没有想到这群人居然如此轻松地放过了自己。望着几人离开的背影,她竟忘了去关门,半晌,身一软,滑着破窗坐了下去。
离开桑吉家,四人直奔客栈而去。早些时候已经在那里定了房间,如今自是先找个清净的地方安置了秋心之后再做打算,况且,秋心也需要尽早治疗。穴位被封,固然能够阻止钉毒攻心,时间久了,却也对身体有害无益。楚留香并未选择去寻大夫,江湖跑久了,这种伤,自是普通的大夫无法医治的,弄不好反而会误了事。
待到众人进了客栈,秋心已经幽幽地醒了过来,刚才也是一时因为钉毒猛烈,让她失了神志。但如今,一旦清醒,肩背处传来的疼痛立刻如刺骨般钻心,她腹趴在床上,不自觉地呻吟着。
阿布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偏偏自己武功太差,又丝毫不懂医术,只能“哎呀,哎呀”地嘟囔着干着急。
无极秀眉紧皱,自是见不得秋心一个弱女子受如此大的痛苦,旋身坐在床边,探手抚住了秋心未受伤的肩膀,柔声安慰道:“秋心,你忍着点。”
楚留香只是安静地立在那里,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秋心。
阿布望着楚留香,见他半天没有动弹,心焦地唤他,“楚大哥?”
楚留香的眉微微一紧,也不言语,踱到桌边,坐了下去,探手拿起桌子上闪着刺眼光芒的匕首,刀锋在烛光上来回摩擦着。
匕首,是刚刚还没到客栈时,楚留香吩咐阿布去买的。阿布本有些疑惑,更是不舍得离开秋心,半晌才在楚留香的催促下飞奔而回买了来,崭新的一把。
待到无极看到匕首的那一刹那,她的心一紧,立刻明白了楚留香的用意,但,她总是期待着他不要使用它。正想着,楚留香浑厚却又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无极。”
无极颤了下,缓缓起身,踱近了楚留香,窃窃地问道:“楚大哥,能不能不要……”
“不行。”楚留香平静却又迅速地开口拒绝了。
无极一怔,这般决断的语调,是她鲜为听见的,纵然是明知此举必行,却还是有些愕然地望了过去——望见的仍旧是俊朗的脸孔和挺拔坚毅的眉,但是,她似是捕捉到了楚留香淡然如水的眸子里隐忍着的东西——那刻意被隐藏起来的担忧和…不忍……只需一个瞬间,她把他看得更清楚了。这是个外表坚硬得如同钻石一般的男人,因为总是被期待着,于是变得异常的坚韧。无论面对的情势是如何棘手如何急迫,他总是被期待着。只因为,他是楚留香……她这般想着,心却微微抽痛起来……几乎是同时,楚留香的声音淡淡地传了来。
“毒钉如果不挖出来,肌肤会加速溃烂,到时候就会形成内外夹攻,我怕秋心更撑不下去。”
无极语气一涩,“可是,这比杀人还难。”
阿布一直在旁边仔细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直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那匕首的用处,见无极有些犹豫,他急忙求道:“楚大哥!要是无极姑娘下不了手,那就让我来好了!”
“胡说!”楚留香微叱道:“秋心是姑娘家,你怎么可以呢!”
“楚大哥!‘医者父母心’这句话你也听说过呀!”
“可惜你不是真正的医者。”
“我!”阿布一脸郁闷地瞪着楚留香,偏是知道他的个性,既是决定已下,便是任谁都无法令他更改的了。
楚留香没有理会阿布,手下不停,迅速地将匕首消毒完毕,随即起了身,将匕首递向无极。
无极默默地接了匕首,握在手心,上面依稀传来一丝暖意,不知是楚留香手掌的余温,还是火的热度。她愣愣地盯着匕首,然后扭头看向了仍旧呻吟不止的秋心。要快!要稳!要快!要稳!她在心里反复地默念着,秀眉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眸子也坚定了许多。
楚留香静静地望着她,幽深的眼眸中涌现了些许的温柔,“无极。”他轻声唤她,柔和而低沉的声音立刻回荡在她耳边,“我知道不容易,但是救人如救火,更何况蓉蓉她不在,你就勉为其难吧。”
四目相对。
几乎是同时,两人均是微微点头。
无极咬了咬下唇,擎着匕首踱回床边,慢慢坐了下去。
“楚大哥,我……”阿布拧紧了粗眉,还想说话。
“哎!”楚留香挥手打断了阿布,“聊天到外面去,别妨碍无极救人!出去!”
阿布苦着脸,被楚留香推出了门,头还使劲儿地往回看,巴不得两脚生根留在屋里。
见两人出了屋,无极收拾了下思绪,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秋心,你忍着点。”
盖在秋心肩头的衣裳被无极轻轻地拉开了,入眼处,触目惊心的三枚毒钉正蝎子般紧紧地钎住她瘦弱的肩膀,伤口的周围泛着诡异的深蓝色。虽然穴道已经被无极点住,却也无法阻止钉毒缓缓地入侵。既是避无可避,无极自是不再迟疑,左手探出压住秋心的肩头,右手一抖,匕首反转置于手心,随即迅速地刺了下去。
“啊!”秋心立时痛的大叫。
那毒钉深陷入肉,早已被紧裹其中,如今却要被硬生生地用匕首剜去,那种痛苦怎是旁人所能够体会的。
等在屋外的阿布正焦急地转来转去,忽然被秋心痛苦万分的惊喊吓得一愣,身一顿,便欲夺门而入。
“哎!”楚留香手一横,拦住了他,“你想干什么?!”
阿布激动地一指紧闭的房门,“我听到秋心叫的好惨!我放心不下!想进去看看!”
“不行!”
“为什么?!”
“无极还没弄妥,弄妥了自然会让你进去!”
“好吧……”阿布怏怏地应着,只露出满脸的担忧,一双大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门。
秋心痛苦的喊叫声惨烈异常,阿布听得心惊胆颤,楚留香虽是面如沉水,心中的担忧却更重了许多。秋心受伤,他有些不忍和担心,但是如今,他又凭空增添了更多的不忍和担心。无极,他在心中这样唤着她的名字。他知道她也只是个初涉江湖的女子,她会打会武功,她倔强却又坚韧,但是他却知道,她是从未做过如此之事的。他为难她了,他知道。但是她却不知道,当他看到她那坚定的眼神时,他深深地,甚至连自己都不甚了解的,心疼了她。
一个人,会很坚强。
当她,为了另一个人的时候。
那时,她变了。
一个人,也会很脆弱。
当他,为了另一个人的时候。
那时,他也变了。
只是,无需去探究……
谁为了谁,变了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