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文人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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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民国文人的情书,情感泛滥,多情到“酸”“麻”的地步,全失仪态。徐志摩的《爱眉小札》,声声唤着“小曼”“小龙”“爱龙”“眉”,甜得化不开,蜜里调油,浓情巧克力就摩卡咖啡,口味极重。陆小曼接信之后是何等感受无法揣测,但换到今日,除了青春期初省人事的少男少女,怕没有几个人读的下去。徐志摩并非特例,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的朱生豪,在之江大学追求学妹宋清如,朱生豪虽是学长,却幼宋清如两岁,在情书里称宋清如为“阿姐”:“阿姐,不许你再叫我朱先生,否则我要从字典上查出世界上最肉麻的称呼来称呼你。特此警告。”朱生豪不必再翻英汉大字典,这句话本身足够肉麻了。沈从文借教师身份之便利,追求自己的学生张兆和,后人为大师遮掩,说沈从文追爱契而不舍感天动地,但在当时人看来,难逃无耻厚颜之讥。换到现在,张兆和该到校党委告他性骚扰。张兆和的确跑去告诉中国公学校长胡适了,但胡校长揣着明白装糊涂,反而劝导张兆和接受沈从文。做校长做成这个样子,也算民国一大范了。
徐志摩说:“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只要你有信心,有勇气,腔子里有热血,灵魂里有真爱。龙呀!我的孤注就押在你的身上了!”爱情是孤注一掷,爱来了,哪容得文辞转圜。文人虽以雕文砌字为生,有些积习难改,抒情夸大、比喻泛滥,但在爱人面前,却心悦诚服,稚嫩如婴儿,坦率如赤子,真情胜过文饰。口不择言,岂有不失态之理?
说文人多情,文人无行,文人没有心中那团炎炎如暖日的火,笔下怎么铺展萦回百转的风情?爱如神启,遽然而临,就那么孤绝了,不计较有多酸窘,有多失仪,有多悖乱。二三十年代的民国文人,胡适、沈从文、郁达夫、梁实秋,开一代风气,却多是些二三十岁丰华正盛的年轻人,正是同学少年使气用意的光景。鲁迅虽年龄稍长,锋刃锐利,严辞犀利,也不乏《两地书》这样温情与幽默闪烁的书简。并非洞彻了世情,就要失却真情。自诩为文人,没激情,不沉迷,圆融通达八面玲珑相,一副技术官僚的嘴脸,多半是官场失意,用文学面具遮盖,做仕途功利的迷梦。
文人之梦全然不同。在伦敦的徐志摩写信给陆小曼:“我还是每晚做梦回北京,十次里有九次见着你,每次的情形,总令人难过。”徐志摩是梦里夜夜和陆小曼相会,沈从文是白日梦着张兆和做梦来找他,他在湘西写信给张兆和:“梦里来赶我吧,我的船是黄的。尽管从梦里赶来,沿了我所画的小镇一直向西走。我想和你一同坐在船里,从船口望那一点紫色的小山;我想让一个木筏使你惊讶,因为那木筏上面还种菜;我想要你来使我的手暖和一些。我相信你从这纸上可以听到一种摇撸人的歌声,因为这张纸差不多浸透了好听的歌声!”
情书虽是文学,但不见有人以情书获得文学大师的尊号。毕竟,文学要沉淀,要打磨,既要情感也需理智,情书情感泛滥,是个人澎湃地渲泄,来不及心内蚌病怀珠般雕琢,只如鸟之发声禽之鸣啭,蓦然看见春阳,闻见草香,心中的歌咏脱口而出,顾不得是喑哑还是撕裂,荒腔走版荒诞不经。情书本不是为了公之大众,若有人情书专为出版了给他人看,无疑是伪书,造作的表演。不是憧憬爱情的人,正在情感波澜内跌宕,也不宜阅读这类文字,只会觉得文字浮夸,感情俗滥。
看情书显然不是学习文学的正途。就算修习恋爱,情书也学不来。情书如唱歌,周杰伦永远咬着自己舌头,杨坤一定是肠胃不调痛苦难忍的样子,强学一定画虎类犬,倒因为扭捏掩盖了真心,反受其累。情书若有价值,也只在其真,失了这一点真,如美人失了顾盼生姿的风情,没了品味咀嚼的价值。
别说民国浪漫,不是有了胡适这样的校长,有了民国这样的氛围,才容纳下那份狂纵的痴情。人人都会真情充溢,情到深处,管你是民国还是公元前,一定全是呆话傻话让旁人泛酸的话。不信读读《诗经》:“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千年前古人的情歌也能酸掉牙。现代人不是没真情,只是民国的风景落在纸上,留给几十年后的我们验证缱绻,我们的最美也最无聊的情话都输进移动电波,付给风了。也许,若干年后,会有人继续追忆民国的风流,却只能猜测八卦我们这个时代的爱情了。我们真冤枉!
图片:陆小曼(据认识她的人说,这位民国美人并不上相,本人远比照片上的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