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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写文章讲故事是一件自娱自乐的事情,即使我写了半天的文字,压根就没人看,我依然会孤独的写下去.即使没有人为我鼓掌,我也要优雅的谢幕.所以这也是我给讲这个故事的动力.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那时候我还年轻,刚放机长,觉得自己青春激昂,热情开朗,虽然长的不帅,但还是喜欢和人交流,喜欢和美丽姑娘倒倒是非,聊聊八卦,我们空勤人员,其实圈子很窄,抬头是机组,低头是机器,在飞机上，航班之余,美丽的空姐就是我们最好的聊天对象,面对美丽的东西,难免心动,即使不拿走,看着也开心,这也是人之常情吗.

于是在飞机上总能遇见她.

她叫赵春燕.是飞机上年轻的乘务长,因为是个东北人,她也喜欢唠嗑,因为哪时候的S航都是些空军下来的老机长,她对我们就充满了好奇,好几次她看到我带着比我更年轻的副驾驶一起飞行的时候,就特别不放心.

“你们几个加起来有没有60岁啊?”早上坐车,看着我们三个就开玩笑.

还好我长相老城,我笑着对她说,”我们新疆人吃羊肉,喝凉水,长相年轻不是我们的错吧,我都飞了有20年了.”

“切---.”她充满了鄙夷.

她其实比我们小很多,大学刚毕业就招进了公司,公司刚发展,当时民航的管理也没有现在这么正规,她没一两年就当了乘务长,因为热情肯干,很快就从她们这批乘务员脱颖而出,当上她们这批大学生乘务员的一个小小领导,因为对飞行并没有什么了解,她进驾驶舱总是唧唧咋咋的,像个热情的小燕子.

“机长这是啥?”她端着咖啡杯,指着飞机上的CDU(飞行计算机显示组件),我赶紧扶着她,眼看着咖啡就要倒在飞机后仪表板上了.

“这是后舱监视器,你们在后面换衣服,我们都看得清.”我跟她开着玩笑.

“你骗人---.”她的脸一下就红了.

在飞机过站休息的时候,我们就聊天,我奇怪的问她,“你怎么飞得这么多啊？”

当时我们是隔天飞行,每天的飞行四个起落,时间都接近10个小时,我们两个机长都觉得吃不消,她们飞来回,段段热餐更辛苦.

“没办法,挣钱啊?”慢慢熟悉了,她也和我们袒露心事.

“你挣那么多钱干嘛?你们乘务员靠飞行挣钱,你疯了啊?”

“没办法,我上有老下有小.”她也开玩笑,然后拉着我的手说,”哎呦喂,欧米卡，瑞士的啊,好表啊.”她在转移话题,我也就跟她打着哈哈.

她总是质疑我们的年纪,但我们总是把起落飞得稳稳的,面对问题处理解释的也很专业,慢慢让她信服了,后来知道我们的737的飞行小时数比她们航空公司的老机长都飞得多的时候,她转回来开始崇拜我们,哪时候的人都很单纯吧？

当时她们单位有个规定,晚上回来落地时间超过24点的,机组有100元钱的额外收入,有一次飞机延误了,计划落地时间也就在23点40左右,她就一遍又一遍问我,机长,能12点落地吗?我回驾驶舱看了时间,逆风大,高度高,实际落地时间也就是晚上11点55,控制在12点落地一点问题都没有,我笑着出来说:”怎么了,12点以后落地,奖励啥?一个吻行不行?”

“啊—呸!”

飞机稳稳的在24点零2分落地,在回来的机组车上气氛热烈,她下车笑着跟我说,”机长,你跟他们不一样.”

“他们,谁啊,喂,你回来,说好的奖励呢?”

远处传来她银铃般的笑声,”机长,明天见,我们天天见.”

有一次上海过站,上来一个头等舱醉酒旅客,对乘务员骂骂咧咧动手动脚,她皱着眉头进来问我怎么办,我头也没回,”赶下去.”

“什么?”当时正在抓服务质量,她们都没听说过能把旅客赶下去这回事.

我知道民航总局刚下的关于醉酒的旅客规定,所以底气很足,叫地面公安,闹事旅客一见公安老实了,承认错误,她又来问我,我还是头也不回”下去.”这不能把矛盾带到空中,也给这个旅客给个教训.

回来落地,上了机组车,整个乘务组突然整齐划一的喊着;”机长,机长,我们爱你.”我脸皮如此之厚,也微微的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开玩笑了.回头看她,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奇怪的是,当时她们不光当乘务员,在我们入住的丹顶鹤酒店,她们还来当服务员,我们第二天大家一起吃机组餐,她穿着服务员的制服给我们上菜,当她气呼呼的把菜摔在我面前,溅了我一身油,旁边新来的副驾驶队长队长的大呼小叫,我微笑不怒.有点领导的样子,说;”都是服务行业吗,理解理解.”

上了飞机,我问她:”故意的吧.”她微笑不语

“喂,飞行就这么辛苦,还来当服务员.”

“没办法,公司规定,不来扣100元,她们都扣，不来,我来.”

“你挣钱挣疯了啊,女人要靠老公，好吧？”

“唉,我老公靠我.”她暗淡下来,后来我了解,她有个男朋友在日本上学,靠她来资助,每周要20万日元.我不知道日元比率,总知道是个不小的数字,但我很生气,”他在外面洗盘子都比你挣的多,这样的吃软饭的男人,赶紧蹬掉.”

“我也觉得不是事,但,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不好吧,哎,你这表多少钱啊?”她转移了话题,东北姑娘敢爱敢恨,心情调节的也快.

于是她天天飞行,哪时候她们没有飞行时间限制,就天天飞，一周能飞50小时，有时候她在抱怨，头好痛啊,看着她的眉心因为疼痛皱在一起,我伸了伸手想拍拍她,但又收回来,我只是个过客,不是归人,我还是要离开这里的.

“你真的要走了.”她充满了失望,眼睛里开始有东西一闪一闪的.”还会来吗?会回来吧?”

“嗯.我不知道.”我打着马虎,好像我们公司和他们的合同到期了,我们要回去飞行了,不再来了.

“说,要给嫂子带点啥.”

我看着她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那就带点地瓜干吧.”

我走的前一天,正收拾东西,突然听到急速的敲门声,开门是她.”我要开会,马上飞行,我给你买了这么多,我就不送你了.”地瓜干太多了,直往她手里往下漏,她抱不住了,直接扔到地下,头也不回的走了,我望着她窈窕的制服背影,怔怔不语,这么多东西,没电梯,她是怎么抱上三楼的.

回来后,我们还经常发着短信,她也总是抱怨头痛,我明知道她忙着飞行挣钱,也总是客气的让她去检查检查,终于有一天,接到了她的电话.

里面是陌生的声音.

“喂,你是谁,你怎么有这个电话.”

“我,我是春燕啊,我病了啊.”我一下着急了,赶紧问,电话那边说话说话也不利索了,说话的语气也像是个外国人.

“你别急别急,慢慢说啊----.”我控制不住的泪水哗哗的趟下来，在走廊上，旁若无人。

她飞得太累了，在宿舍，脑血管爆裂，被送到医院，影响了说话的神经，单位不承认是工伤，正要解除劳动合同。

我说我要飞过去看她，她坚决的不同意，说男朋友在身边，坚决不同意我来。

唉，生活永远比小说更狗血更戏剧，我们通了两次电话，再打电话，电话关机，停机，春燕，竟然在我生活中消失了。过了好几年，遇到S航的同事，才知道，她生病，公司解除了劳动合同，一个月后，还没出院，日本的男朋友和男朋友的妈妈打到医院，说她欠他们的钱，把医院的东西席卷而空然后消失，她一无所有，但决定自己坚强面对，和这个无聊的世界再见，换了电话，换了工作，换了地方，换了男朋友---，消失了。

“她说话怎么样了？”我心里跟堵着个块大石头，着急的问。“说话慢好多了，那个唧唧咋咋的燕子一去不复返了。”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十年过去了，生活平淡得就像个美丽的错误，春燕这个名字藏进了我记忆的最深处盖上了盖子，但最近又被一双美丽的眼睛打开了。

我从北京飞回，因为航班安排，总有乘务员置位，有时候平飞的时候，我也总是短暂的巡视下客舱，去看看她们。工作久坐，也感觉到了自己器官的衰老，年轻的意气风发被老气横秋悄悄代替，自然而然。

航班晚了，在客舱中，大家睡成一片，但还有一个没睡，我慢慢走过去，她笑着看着我：“机长，晚上好。”

我点点头，说，“还不睡。”

“难得当回旅客，我睡不着。”青春洋溢的脸上发着光，逼着我倒退。我点点头，刚想回头，扫了一眼她的胸牌，春燕----，郭春燕。

她看着我怔怔盯着她的胸部，脸一下红了，挺直了身子，说：“机长，有事？”

我一下从记忆中走了回来，说，“美女，没事，没事。”

她咯咯的笑了起来，说：“别叫我美女，叫我汉子。”

我微笑着走了，当天的一个新闻是南方城市抓站街，一个站街美女夺路而走，被联防人员堵在树上数小时不下来，后来被抓，不是美女，是个汉子。

飞机落地，机组车上，面对众多美女，我总是记不起名字，习惯的叫着美女再见，到她了，她又咯咯笑了起来，说：“我不是美女，我是汉子。机长再见。”

又是熟悉的笑声，又是再见，又是春燕，时光穿越到十年前，似曾相识燕归来，哪个春燕又回来了吗？

后来飞行，在飞机上碰到春燕两次，我总是矜持的保持着距离，也不敢要电话微信，上次的春燕已经错过了，这次更是路人甲乙，擦肩而过好了。

“美女那里人啊？”

“机长你好好的，你问过我好几次了。”

“啊？有吗？”我突然发现这个春燕和那个春燕被我搞混了，都是一样青春靓丽，天真无邪，但我总怕悲剧会跟注定了一样，我潜意识总是在躲闪。

新的春燕是兰州人。

“我们大西部也出美女啊。”我也偶尔开开玩笑，她笑了起来，眉心也皱起来，然后荡漾开去，皮肤吹弹可破，这就是年轻的力量。

“恩，一杯茶，铁观音。”我失去了再继续聊天的勇气，转头要走，“喂，机长浓淡？”她问我，眼睛闪闪的，如此熟悉的美丽。

“懂了。”她见我发呆，不好意思了，扭头冲茶去了。

我发呆的眼神也还是被别人扑捉到了。“机长，我看你特别喜欢我们春燕是吧？”有时候乘务长朋友会问。

“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是啊，美女我都喜欢。”

“不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们之间有故事啊。”

“哈哈，我看美女眼神都是这样的。色情呆滞。春燕，好吧，有一天，我一定告诉你。”我仓皇掩饰，但心底突然浮现出一丝丝悲哀，痛彻心扉。

也是在最近的一天，在机组车上，遇到了我乘务长的那个朋友，她对我说：“机长，你最喜欢的春燕，辞职了。”

“啊，不会吧，我们电话都没留，我还没请她吃饭呢。”

“是的，那天我在食堂遇到她，她简单和我说了两句，说太累要辞职，没两天就去泰国旅游了，辞职了。”

“辞职，可惜可惜，嗯啊，哪估计是和她男朋友去的，真心祝愿她幸福。”知道她走了，反而我没有失落的感觉，倒好像是一种解脱。

“真希望她幸福啊----。”我喃喃着。春燕，你本来是春天的天使，但趋利避害，现在是秋天，你走吧。

再见，春燕，春天不会远，我们明年见。

真希望春燕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