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高校的科研经费管理和使用，一方面是大量违规现象的存在，舆论批评的声音越来越大，政府部门加强监管的呼声越来越高，力度越来越紧，甚至提升到反腐败的高度。另一方面是教师指责管理制度“逼良为娼”，纷纷指责不是监管不力，而是管得太多；不是“师道沦丧”，而是被逼无奈。

孰是孰非？讨论和反思目前高校科研经费管理的问题，应该从两个层面来进行，一是目前科研管理制度中主导的课题制本身，二是在现行课题制度之下如何更为合理地使用经费。在讨论科研管理问题之前，首先得科普一下，目前高校的课题，分为纵向课题和横向课题。现在大家关注的，主要是纵向课题产生的问题，也就是来自政府经费的使用。而来自社会的项目一般被称为横向课题。公众关注和讨论的，给予高校教师巨大压力的，主要是纵向经费的问题，正因为纵向课题经费来自政府，也就是相应地产生了伦理问题和法律问题。本文今天讨论的，主要也是纵向经费的问题，但横向经费的管理和使用，又是一个很好的参照。

目前课题制本身存在的最大问题是纵向经费和横向经费地位的严重不平衡，在高校的评价体系中，不能说不重视横向课题，但纵向课题的地位要高得多。可以说，教师个人的诸多利益，与纵项课题息息相关，最简单的，没有高级别的来自政府的课题，教师的职称问题就没有办法解决。在这样的体制之下，教师几乎无法“独善其身”，必须得申报政府课题，也就被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个体制，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同样，纵向课题也与学校的社会评价、领导政绩和经济效益密切相关，所以学校对教师的评价体系中，也千方百计地督促老师拿纵项课师，拿更多的、级别更高的政府项目。

这其实也是一种高等教育行政化的体现，是教育行政管理部门、科技行政管理部门以经济手段管理高校和教师的行政化体现。这一体制的弊端现在已经暴露得越来越充分了：可以极大地促进科研生产数量的提升，但在提升质量效果有限，这已经被近年来事实所证明。另外，各种违法、违规行为也随之产生，如科技行政部门的腐败、各种学术不端行为诸如剽窃、造假等等，不一二足。

作为对策，首先应该降低乃至取消纵项经费的现有的“至尊”地位，降低其在学校评价和教师个人评价中的权重。从本质上来说，来自政府和社会的经费都是资助科研，本来就不应该有高低贵贱之分。让有能力、有兴趣从事科研、愿意承担法律和道德风险的老师去申请政府经费，给另外一些老师以“独善其身”的机会，教师科研水平的评价，则以科研成果为主进行评价。其次，国家改变科研经费投入的方式，部分科研经费继续以课题投入，而相当比重的课研经费，则应该“吃大锅饭”、“洒胡椒面”，以薪酬的方式，普惠全体教师。目前高校教授的工资水平，也就一万元上下，“青椒”（青年教师）的收入更是可怜。而有些专业的研究生、本科生一毕业，收入就以十万为单位计。教师这样的收入，课题经费却不允许教师以报酬形式领取，这本来就不合理。因此有必要将一部分科研经费用来提升教师的待遇，让从事科研的老师活得更体面，这必定能够促进科技水平的提升。

而在现行课题制条件如何更为合理地使用经费呢？事实上，可以参照一些横项经费的管理和使用。目前对于这一部分经费的使用，听到的批评声音并不多。但就笔者的经验来说，学校的管理相当宽松，经费的使用似乎更“乱”，项目主持人的很多生活性开支，都光明正大地在其中开支，但课题的资助者对此也没有太多的抱怨，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项目的资助者需要的就是一个成果，你把这个成果给我，让我满意就行，至于钱你怎么花，那是你的事，我只管成果，成果不满意，可以通过道德的、法律的、舆论的、市场的手段解决。

既然如此，纵向课题，为什么就不可以像横向课题那么管理呢？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从表面上看来，完全一致是不可能的，因为纵向课题来自财税，这些经费的使用要向纳税人负责，要向公众负责，在法律上和道德上的要求应该更加严格。这也是目前高校对课研经费管理越来越严格的依据所在。

但问题是这样的管理制度并不符合科研规律，并不能够催生出好的科研成果，也不能制止科研经费的滥用（只是增加了滥用的难度）。公众并不能够从中受益——公众的最大利益当然是科研经费产生优秀的研究成果。同时又将科研工作者罩于巨大的法律和道德风险之下。一个让从业人员普遍地面临法律和道德风险的制度，肯定不是好的制度。可见，现行的所谓严格管理，造成的是个“多输”的局面。

因此纵向课题管理有必要借鉴横向课题的合理因素，比如相对宽松的过程管理；试行承包制；不能将行政经费的管理制度照搬到科研管理上来，坚决禁绝限期花钱，花不完钱便回收的规定；严格的成果管理；允许将部分科研经费作为研究人员的薪酬发放；加大对违法违规人员的惩戒力度。

可以说，高校科研经费的使用过程中出现的种种问题，既有制度层面的，也有个人思想品德方面的。个人道德层面的问题不容忽视，比如上海交大的“龙芯”事件，那就是有意识地骗取国家科研经费，项目主持人陈进的道德水准已经堕落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但我相信，绝大多数地高校教师，不敢说思想境界有多高，但至少应该与社会平均水准持平，至少不会主动地违法违规。但他们却为什么如此大面积因科研经费不恰当使用而遭受批评？这不能不归咎于制度，有偏差的制度导致了个人思想和行为方面的偏差。因此，高校科研管理制度的改革，核心在于消除那些催使人们道德堕落的规章制度。

本文发表于2014年7月26日《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