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在没有伤心的日子里

幸福的感觉，应人而异。但有一点总是相同的：感到幸福的时候总不会同时感到伤心吧。那也说不定，有人反驳我，说，台湾回来探亲的老兵，分离几十年后终于亲人团聚，当然会感到无比幸福，但难道一点也没有离别后重逢的伤心存在？

嘿嘿，我还真的没有办法反驳你啊，对的，这种幸福中的伤心我也有体会，比如我女儿刚生下来的瞬间，等待、猜想、担心、彷徨了10个月的宝贝终于出来了，终于看到了她的尊容，自己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下来了，克制不住；但这种伤心大体而言，依然是幸福的，隶属于幸福的范畴，绝对不会把幸福的感觉淹没。

而我所说的伤心是不幸福的那种，至少是远远大于幸福的那种纯粹的悲伤，应该是所有人类伤心种类里的大多数。我就谈大多数，我不挑少的说。

问一个不到30岁的同事小伙：你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伤心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事情？他想了半天，回答说：好象没有太伤心的事情，小时侯也没有被爸妈打得很伤心的，爷爷奶奶也去的很平安的，大学读完也找到了工作，女朋友分手后又回来了，还结婚了，所以也没有太伤心……，末了他仿佛有感触地说，你是不是借机提醒我，我的人生到目前为止是很幸福的，自己不要不知道啊？

我可没有这样的动机，不过与你们相比，我们这样的人好象都有过很伤心的事情，而且不止一次了，现在想起还记忆犹新。其实我们的年龄相差不了几岁，也就6、7岁吧，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区别？

那你说来听听？

咳，说小时侯吧：父母下放在农村，很穷，但我却很喜欢吃肉，平时当然没有肉吃，只有到过年过节的时候，才可以尝到一口肉；肉吃完了，肉汤还要喝好几天呢，谁也舍不得倒掉，直到喝完或者发臭为止。有一年春节，我大概5岁，我们家里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没有肉吃，那也就算了，我还小不会计较，吃完了全素的年夜饭（我们家不信佛），我就出门到隔壁远房堂哥家和他的女儿玩去了（也就是我的堂侄女，比我才小两岁）；除了小侄女，堂哥一家人正围坐着吃年夜饭呢；小侄女跟我玩一会儿呢，我堂哥会喊她过去喂她一口菜或肉，而我只有傻看着的份，如此重复几次，我当时的修养已经抵挡不住红彤彤的美丽大肉的诱引了，我就忍不住走上前向我的堂哥讨：“大哥，我也要吃肉肉。”

“哦，我忘掉红钢了。”我堂哥急忙夹了块肉塞在我嘴里。可以想象我那一刻真的很幸福啊，但却是短暂的幸福。回家后，我妈抓我起来就一顿毒打，那惨烈啊，差点就酿成“一块红烧肉引起的血案”，原来我妈透过堂哥家的窗户看到了我讨肉这一幕。我妈一边流泪一边骂一边动手：“怎么可以向人家要吃的？你是要饭的么？……再穷也要穷地有骨气，饿死也不能讨饭……”具体骂了什么，我已经忘了，反正就差不多这个意思。这一顿打，已经相隔30年，但直到现在仿佛还痛在我的屁股上，你说我伤心不？

咳，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你小时侯；我们哪断过肉？还有其他的么？

当然有啊，比如我后来要上学了，因为我的户口是农村的，没有权利在城镇小学上学，而我回农村小学，父母一怕爷爷奶奶带不了我，二怕教学质量不行，三呢，总想一家人住在一起，因此我父亲只好去跑关系送礼，求爷爷告奶奶的。每次，我父亲跑在前面，我就很委屈、很害怕地跟在后面，已经很多次了，我们都被拒绝在门外，甚至连送的东西都进不了门，更不用说人能进门了。大概这次我父亲是下定了决心，拦着那很牛逼的小学领导说：只要能让我儿子来，即使坐在门外听课都无所谓，不注册也无所谓，您不答应我们今天就不回去了……

我数着，这一次已经是第十一次来学校了。我当时的伤心，倒不是想大哭一场的伤心，而是第一次意识到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拖累了父亲，要他在别人面前忍受这样的屈辱。所以，后来就不让我父亲有机会去求人了，我一路考上了中学、大学，毕业、工作、结婚、出国都由自己解决，不用父母操心，我是伤心怕了。

没听说过上个学还这么难，我们没有你这样的遭遇。想想父母，有时候也觉得挺内疚的，现在孩子上学、工作、买房、结婚，估计父母包办的多，能够真正独立的有几个？后来你的日子就好了，还有什么事能引起伤心的？

咳，伤心的事情还是很多啊，刻骨铭心这个成语呢，一般用来形容感情的深刻，我用来形容爱情受挫的伤心；不过，爱情上的事纯粹是隐私，还涉及到别人，我就不多说了；还有其他的比如：刚参加工作没多久，就被炒了鱿鱼。当时的社会不象现在，单位里很少有人被辞退的，那种在象牙塔内建立起来的大学生的自信，被瞬间毁掉、倒塌的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应该是极度伤心和极度自卑的混合物；

后来，慢慢适应了社会、适应了工作，可以伤心的地方也就少了，但是，还是会有阿，比如：几年前，我正春风得意，工作上刚升迁，又打算马上结婚，而我父母还盼着早日抱个孙子，这个时候的我在回杭州的火车上，接到了我妈的一个电话，她用很冷静的声音告诉我，她得了癌症中晚期……我的那个伤心啊，立刻就通通变成了眼泪、源源不断地滚出来了……

咳，和你相比，我真是太幸福了，我今天算明白了。我的同事小伙，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不知道我们生在70年代初的人是否有着这些相似的经历，这些经历制造了太多的“伤心”——这种感觉；伤心似乎总是围绕着自己在转，似乎总挤兑着幸福的位置，好象一首老歌所唱的：“伤心总是难免的”，而歌坛上有关“伤心”的主题很多，比如“容易受伤的女人”、“一千个伤心的理由”以及很多以唱“伤心情歌”出名的歌手（王杰、齐秦、姜育恒等），这应该不是一个独立的现象，肯定跟当时的社会人文环境有关，肯定是当时年轻人的一种心态的反映，而不幸的我们恰好在那个时代燃烧了自己的清涩岁月。

伤心的事总会过去，就如这个时代一样，会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你不用刻意去遗忘伤心，你也没有必要刻意去追求幸福，因为幸福，此刻，就在你的身边紧紧挨着你，你只需要发现她、承认她就可以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我总在谈伤心的事，却很少提及幸福，主题好象颠倒了，所以题目得改一改：“伤心，在没有幸福的日子里”，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