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甥康康，长得牛高马大的，去年生了骨瘤，就生在他的腿上。

外甥读初一，身高1米88，体重188斤，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外号“小姚明”。去年一次篮球训练中腿被队友踢了一下，生疼难忍，后送到医院，查出长了两颗瘤，在腿部骨头上，名为“骨纤维瘤”。经检查，幸好是良性肿瘤，整日以泪洗脸的我姐和姐夫终于喘出一口大气、放下心来，真是不幸中之万幸，于是开始准备外科手术切除那可恨的骨瘤。

“其实每个人都是瘤，不是吗？”瘤小倩依偎在我的身边，看着“天上的星星”。其实我们没有什么星星可看，我们只能凭着想象，因为我们生长在如此拥挤的环境中，但是总算有点空间可以容忍我们俩。是啊，我们每个人都是瘤，每天在索取、破坏着我们寄生的母体，以维持自己的新陈代谢，又繁殖众多，肆无忌惮地在大地上蔓延开来，更加激烈地搞破坏，形成了恶性循环，母体将不再有以前的活力，已经不堪重负，摇摇欲坠了。

我知道我此刻就是一颗瘤，但是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我和瘤小倩不属于同一种瘤，但属于什么瘤，我又不知道。在这里，只有我们俩存在，因为所有伟大的母体在最初只能存在着一对瘤，男瘤和女瘤，这是很久以前就定下的规矩，没有一个瘤有能力可以超越这个规矩。就像亚当和夏娃，我们这对瘤将在这里繁殖出足够的后代，“要生养众多”，《圣经》里也这么说。生养众多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瘤小倩也不知道，这是终极哲学问题，一般的瘤很少能够考虑这个问题，如果有，那肯定是很智慧的瘤，比如瘤孔子、瘤老子，或者洋瘤亚里士多德等等。很显然，我们被创造出来肯定有独特的用意，后来因为苹果的关系，我们被逐出了伊甸园，从此开始在这里的瘤的新生活。

不过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们曾经接收到一个指令，就是要不断破坏我们所寄生的母体，不能有任何的违抗。我们还接收到了遥远的星系有很多母体崩溃的消息，那是我们的未来榜样，我们知道我们的母体也将崩溃，但崩溃了之后我们会怎样？我们将去哪里？搬迁到其他的星球母体上吗？这好象又回到了那个哲学问题了，现在不予讨论。

瘤小倩和我一起渐渐长大，跨越童年、跨越青春期，成熟起来了。现在的瘤小倩很美，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瘤，虽然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第三个瘤。按理我们应该可以住在一起了，也就是说可以同房了，为了生养众多的使命。但是我不敢也不能，问题出在我身上，我没有配备一个男瘤该配备的东西，换句话说我就象是一个被去势的瘤太监。我觉得我对不住瘤小倩，因为我是她唯一的选择和希望。

成熟的瘤小倩有着诱人、致命的吸引力，如果我正常的话，我想早在青春期后期我们就该有第一个孩子了。但现在，我对她的热切表示总是无动于衷，好象我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如果她不爱我的话就好了，我想。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不爱也得爱，没有其他的选择。我依旧和她冰火两重天。

可纸总包不住火的，事情总有暴露的时候，我们的厄运就快来到了。我也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想到这一天，我心里就激动，并且不是悲哀而是喜悦，难道我就在等着这一天么？为什么我会这样？对瘤小倩来讲太残酷了，这，她是无辜的，她只想老老实实地尽自己的本分，象所有的瘤一样生活，与我一起恋爱、结婚、生子，建立自己的家庭，相夫教子、生老病死。不过，按照原计划，我们会生殖无数个子孙，子孙再生子孙，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数量将呈爆炸式增长，对母体的掠夺也是毁灭性的，计划生育的国策是没有办法在这里执行的。

那天，本来神采飞扬的瘤小倩终于看清了我的本来面目，瘤小倩美丽的蓝眼睛变成了可怕的死灰色，那是非常绝望的眼神，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女瘤会有这样的眼神，仿佛整个宇宙都要毁灭了。不错，这意味着我们活着毫无意义，活着就是为了生养众多，没有后代也就不能完成历史使命；也意味着摧毁母体的任务永远无法完成，虽然我有时候觉得这个任务有些疯狂，但很显然瘤小倩不这样看，每当她谈到未来的时候，她总会为我们将来遍地的子孙而自豪着、兴奋着，并且憧憬着那种“瘤多力量大”的破坏力，所以“瘤定胜天”是经常挂在她嘴上的口头禅；为了让她短暂的高兴能够持续些时间，我还会加上一句：“瘤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现在，这一段青梅竹马的姻缘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瘤小倩已经懒得理我，不开口说一句话，甚至都不看我一眼，整天望着远处，仿佛在深思或等待着什么，我偶尔发觉她渐渐变得神圣起来，有时候我会觉得跟一个天使在一起，有时候又很平常。不过，现在我们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是什么呢？

那一天来临了。来临前我们根本没有觉察，那天的天空居然变成了血红色，我们仰望的时候，天空撕开了一道口子，伴随着闪电和狂风，瘤小倩最后一次扑倒在我的怀里，因为害怕也因为眷恋，她好象很有预感，对自己的未来的命运。我却很镇静，我必须镇静，此时此刻。

瘤小倩最后亲吻了我，便被一阵狂风抓走了，分别的瞬间，她哀怨的眼中写满了“爱”字，我深深记得她那含泪的美丽眼睛的最后一眸……母体恢复了平静，整个世界只留下了我一个瘤。我在日复一日的循环系统中开始萎缩了，渐渐被母体的健康组织吸收了，我知道抵抗毫无作用，也渐渐失去了力量……

死亡后，我见到了当初创造我们的上帝，我问为什么让我这颗瘤没有做男瘤的权利？而又让瘤小倩来陪我度过毫无意义的短暂人生，不“短暂瘤生”呢？

“这是你当初的愿望啊！”上帝说，于是我知道了经过：当初我在瑞士听说外甥长瘤的时候，我在心里祈求过：上帝啊，求你救救他，让瘤毁灭吧，我宁愿是外甥的瘤，因为我永远不会伤害他。所以，上帝让我变成了一颗外甥的瘤，一颗有特殊使命的瘤。

“那么，瘤小倩呢？她去了哪里？”我问。“她不再是瘤了。”上帝回答我，“现在，你的愿望已经实现，可以回去了，”上帝打发我走，于是我又回到了瑞士。后来我回国过年，见到了亲爱的外甥。他在医院动手术后，将瘤切除了。医生说，手术切除得很彻底，而且瘤也没有扩散。

听到没？瘤没有扩散。

但是，瘤小倩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