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代笔门”疑云

王扉

在写《化蝶：庄子的密码》的过程中，有个问题是一直困扰着我的：司马迁说庄子著书十余万言，班固说《庄子》一书有五十二篇。但今本《庄子》却不到七万言，只有三十三篇。而且更要命的是，这三十三篇里，经后人考证，只有内七篇可确认是战国时庄周的手笔，这部分只有两万多字。近五万字、计二十六篇归类在外、杂篇，署名“庄子”的这些文章，被疑为庄学后人的托作伪作。这部分文章的写作时间大概是在战国晚期到两汉。比如《天下》篇，从其用语遣词以及提到的人物评价来看，不似战国时期的文字。就有不少学者认为是西汉时期的某位庄学后人所写。

关于庄子外、杂篇那些文章是谁写的，从来都是一个谜团。但如果我们换个角度来思考，从战国晚期到两汉，谁的文章最有可能被编进《庄子》里而很难被后人挖出作者来？我们似乎可以找到这么一个人，因为他生前生后，也被人称之为庄子。他就是西汉末期著有《老子指归》的蜀人庄遵，也就是后人熟知的“古之遗民”的隐士严君平，即严遵，君平是他的字。

这严遵怎么又是庄遵呢？这就要从中国姓氏的“庄严一家亲”说起了。严姓本自庄姓。春秋时期，楚国有个叫熊侣的君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创立了楚国的霸业，这就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从此后其子孙便以其谥号为姓，世代姓庄。到了东汉，由于汉明帝本名刘庄，为避天子讳，庄姓人遂改姓严。直到魏晋时期，有部分严姓人又恢复了庄姓。庄、严两家本一家，故有“庄严不通婚”的古训。这就是西汉末年的庄遵，在《汉书》里于是被改称为了严遵的缘故。

我们接着来看这个庄遵（严遵）的生平。他一生讲求修心养性、保全性命，不愿为官，长期隐居在成都，靠给人卜筮糊口度日，然后就是闭门攻读《老子》，本老子之学，著有《老子指归》明老子之术。西汉著名文学家、思想家扬雄是庄遵的学生。他从小随庄遵学习易老，恭称庄遵为“庄子”。扬雄成名之后，由于扬雄的推崇，庄遵学说得以广泛流传，甚至影响到了后来道教的产生。因为庄遵主要在成都、青城山和都江堰一带教授易老之学，东汉末期，道教也就产生在这个地区中。不过那个时候，庄遵已经在人们的口中被改名为严遵。而他的学生扬雄则名气越来越大，被后人尊称为扬子。

成书于宋代的《三字经》把扬子列为“五子”之一，“五子者，有荀扬，文中子，及老庄。”可见在宋代，扬子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宋代曾经还出现过扬子和孟子谁高谁低之争。推崇扬子的是北宋的邵雍。推崇孟子的是南宋的朱熹。朱熹认为扬雄有历史问题，仕王莽那一段是卖汉，而且扬雄在学术上不儒不道，倾向黄老，于是，朱熹编著四书时，把孟子大大地抬了起来。后来，随着朱熹理学的兴起和四书在科举中的应用，孟子之学崛起，而扬子之学则慢慢衰落。连带扬子的老师严遵也被“冷藏”，渐渐不为人知。

我们前面讲到北宋的邵雍推崇扬子。邵雍也是一代大学者，后人遵称之为邵子。其代表著作有《皇极经世书》。该书分为“元会运世”，“声音律品”，“观物内篇”以及“观物外篇”。前三者是邵氏自著，而“观物外篇”乃门人弟子记述。南宋初期有个四川的学者叫张行成，他在《皇极经世观物外篇衍义》中指出，“先生诗云：若无扬子天人学，安有庄生内外篇。以此知外篇亦是先生之文门人盖编集之尔。”这就是说，邵雍的皇极经世观物外篇应该是邵雍的文章，但是由门人弟子记述编集。就像庄生的内外篇，是由扬子根据天人之学加以编集而成。这里的庄生，应该就是扬雄的老师庄遵，也就是严君平。

有人说，中国历史上实际上一直存在着两个庄子，一个是战国时代的庄周，另一个就是西汉末年的庄遵。两人都是本老子之学，明老子之术。到了魏晋南北朝，《庄子》一书在文人名士中勃然变得流行，并与《老子》、《周易》并称“三玄”。其中“竹林七贤”之一的向秀，喜谈老庄之学，曾注《庄子》，“妙析奇致，大畅玄风”。注未成便过世，郭象承其《庄子》余绪，成书《庄子注》三十三篇。这里面的内七篇，被确认为是战国庄周之作；而二十六篇的外、杂篇中，会不会有部分篇章可能出自西汉末年的庄遵之手？我看很难讲没有。毕竟，这两个庄子有太多太多的相似之处。在历史长河中一个庄子变得默默无闻，而另一个庄子却声名日隆。也许是各有各的命，但也许是一个庄子给另一个庄子做了无名英雄。

和庄遵同姓，同为西汉人的著名辞赋家庄忌，也遭遇了与庄遵一样的“死后姓严”的命运，成为严忌。后人称其“严夫子”。不过，因为他比庄遵早，辈分高，严姓族人尊其声誉，奉其为严姓的得姓始祖。因供奉的始祖为大文学家，严姓后人中也多才子佳人。比如虞山琴派创始人、明代的琴家严天池，晚清文学家、翻译家严复，咏春拳创始人严三娘，黄梅戏著名演员严凤英等。

（摘自广西师大出版社2012年重点图书《化蝶：庄子的密码》之“读经杂拌”，王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