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读《殷本纪》，览成汤之德：

　　“汤出，见野张网四面，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网。’汤曰：‘嘻，尽之矣！’乃去其三面，祝曰：‘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乃入吾网。”诸侯闻之，曰：‘汤德至矣，及禽兽。’”

　　太史公记三代之事，读来颇有诡异之感。此处述成汤盛德，简直有“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的味道。人家下网捉鸟，先祷告一番，希望天下大大小小的鸟全钻进来，这是人之常情。可成汤先于佛祖就知道慈悲为怀，早于老聃就明白道法自然。所以他的网只留一面，还自顾自的说：“你们愿上哪玩去就哪玩去吧，要实在活腻味了就钻进来。”完全尊重鸟的自由选择。于是大家一齐夸他：“真是大德啊！”当然，究竟有没有活厌了或者为大德所感动而钻进来的鸟，书里没说。

　　后来过了几百年，殷商的后人不能“绪先王之德”，于是国灭。但同样遇到了一个有大德的武王，灭其国而不绝其祀，成汤子姓的后代，还在周为诸侯，宋襄公便是其中之一。他未能振兴先王之业（虽然他时时刻刻不忘此事，屡受辱而不悔），但汤的大慈悲心，倒是被他学了个皮毛。与楚战于泓，他坚决不乘人半渡而击，要等对方列好堂堂之阵。战斗中，“不重伤，不禽二毛”，绝不欺负伤员和老人，结果自己不幸负伤，霸业鸿图，尽成南柯一梦。

　　同样是一家人，成汤干了，那就是大德；宋襄干了，那就是迂腐。祖宗和后代，差距咋这么大呢？当然，成汤的子孙中也有明白人，那就是宋襄公的大司马公孙固，一句话说到点子上：“天之弃商久矣！”世移事异，信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