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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读生的故事(中篇小说二)

(2007-07-29 13: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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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桦

走读生的故事

走读生

                             雪中桦
 

                              

   魏雨川把他的吉它小心翼翼地挂在车窗旁的塑料钩上,然后不紧不慢地从背包里取出一副半新的扑克牌,又把背包在自己的膝盖上压平放稳,几个人兴致勃勃地打起敲三家来。等那位面色黑黄的列车员在我的杯子里续满了水、拎着大铁壶走过去之后,我和匡荣头靠在椅背上继续聊天。列车哐当哐当地铆足劲向南奔驰。窗外是辽阔的黄绿相间的华北大地。 

   一直到离开车还有十几分钟的时候,我们这支队伍的人数才确定下来。刨去那几个犹豫的不说,十一个铁杆分子里又有三个软化退缩。“说好了又变卦,真不讲信用!咱们不等了!”佟英华不满地说。“也许有的在路上吧?”匡荣看看表又看看阳光下汽车站的方向。我在心里惦量着已到的人——六个文学社社员,外加魏西川的女友郑欣洁和前来为我帮忙的祝明,四男四女,不多不少正合初衷。这时祝明已买了火车票回来,我于是挥一下手说:“拿好东西,上车!” 

   有祝明来为我帮忙,我踏实了许多。祝明个子不高,头发剪得短短的,给人精神干练的印象。除了恋爱方面,一般来说,他处事灵活善长交际,尤其是在集体活动中他总能驾轻就熟地使大家尽得其乐。他像电影演员一样千变万化的表情和夸张的动作姿态常常令人为之捧腹。“没有他不热闹”,同学们都这样说。我和祝明是同一年考入中文系,分在一个班。大二那年,我终于发现他平凡的相貌和戏谑的语言下面隐藏的一块净土,那就是他喜爱的音乐。他曾在中央音乐学院旁听过一年作曲课。他作的曲子我听过几首,或许是由于他土洋乐器都摸,故而他的旋律和结构中满有世界归向大同之意。有一回,我和班上两个同学到他那间小屋去,趁他外出采购之机,搬出他的宝贝,把二胡压在锁骨上把小提琴竖在膝盖上把笛子立起来堵在嘴上各自对着门坐好,等他进门时一齐驴叫般地奏响,并且脚打着拍子唱起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中的合唱:“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搞得祝明哭笑不得仰天长叹手指着我们语不成句。这样断断续续足有一个多月,他都不敢去碰那些乐器,只消看上一眼,就够他独自一个抽疯似地倒在床上笑个把钟头。从此我们成了挚交。他以合唱队队长的身份带着一小队人马外出过两回,自称有些经验,加上我们的关系,这次同往十里淀我信心十足。

   “2!要不要?甩四颗!够分喽——喝水!喝水!”魏雨川忽然   站起来兴奋地大叫,伸手端起小桌上一个盛满凉水的大花碗,“二妹子,来吧,别客气啦!”那个被称为二妹子的女生大名陈姝美,是个新社员。她红着脸一边挡着伸到眼前的大碗,一边举着手里的牌嚷:“我我还要呢!我有小猫儿,你赖皮!”推挡中一不小心碰翻了碗里水,随着二妹子一声尖叫,大家纷纷逃避前仰后合,剩下二妹子站在那儿湿淋淋成了落水的猫儿。同车厢稀稀拉拉的几位旅客都探头往这边看,张嘴笑。 

   祝明这时蹭地站起身,顺手从女同学那堆五颜六色的物件中抽出一条红纱巾围在脖子上走进人圈里,把红纱巾的一角像围脖似地往肩后一甩,模仿五四时期青年演讲的口吻舞着胳膊说:“同学们,同——学——们!考验我们的时刻到——啦!难道我们的同胞被泼了水我们能坐视不管吗?”他用手点着魏雨川,腔调忽然换成山东味儿,“我砍(看)你是活得不耐翻(烦)了,来人哪——给我拉出去,找一个模(没)人儿的地方瘪(毙)啦!” 

   众人又仰合。有的旅客好奇地凑过来,祝明模仿播音员的语调伸开两个手掌像抚平什么东西似的说:“一切正常,啊,一切正常!列车保证按时到达,请各就各位。谢谢,就这样。” 

   我惊奇祝明那么轻松自如地就跟大家搞熟了,他左右场面气氛的能力实在让我佩服。正感叹着,见魏雨川的女友郑欣洁走到二妹子身边,低头说着什么,又指指她身上的水渍,二妹子红着脸摇头,郑欣洁又含笑低语,拉着二妹子的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车厢。 

   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该下车了。从那里换乘长途汽车,然后再步行几里地就是百荷淀。匡荣和佟英华隔桌坐在窗边,嗑着瓜子说笑。魏雨川祝明几个谈论起美国人开发西部和我们先人的无为而无不为,弗洛姆和荣格究竟哪个的影响更大些,系列电视剧和系列化妆品到底是谁启发了谁,又从奥斯卡金像奖一直说到电视台的知识竞赛。我推说昨夜看书晚了现在要找补点觉,于是把身子在椅背上靠得更舒服些,又用祝明的外衣盖住脸。列车有节奏的声响和旅客杂乱的语声没能阻止我的思想,它们仿佛一种背景音乐,慢慢强起来又不知不觉弱下去。 

   你在哪里?你还是那个光线晦暗的校办工厂里的学徒工么?你把踏板踩下去松开又踩下,你把带锈斑的钢片喂进25吨冲床的模具内,你每天必须完成上万个垫圈的生产任务,你平均一天创造几百元的产值而你每月才拿十几元钱。你为你的前程苦恼。你热爱绘画,从小就热爱,现在依然热爱。上学期你还对祝明讲,如果现在美术学院允许你入学你毫不犹豫立马前往。当年的画友带点羡慕的口吻对你说,你这家伙转得还挺快,画着画儿,又学中文了。其实转变对你太难了。遇到使你动情的事,你的脑海里出现的肯定先是一幅画,你可以构想出画中人物的动作姿态和表情甚至连色调和笔触细节也想清楚了,却对自己绞尽脑汁费尽心血点灯熬油挤出来的几行拙劣文字羞愧不已。所以当你对文学社新社员讲话的时候,你耳旁总仿佛有个声音说:“你还在这人五人六的,你算个什么?”你已离不开绘画。节假日里,你拎着心爱的斑驳的油画箱子,穿上旧工作服,一走进大自然中你就变得满面春风宠辱皆忘感觉生命无处不在!记不得是哪位诗人的诗—— 


                                到森林和草地去吧  

                                那儿有新鲜的空气  

                                最好是在雨后初晴 


   你的眼前准会条件反射地浮现出一幅英国十九世纪的水彩画,还伴着一股雨后潮湿而新鲜的泥土气息。鲜灵的、流动的、形象的东西在你心中渐渐合为一体,使你厌烦一切呆板僵硬的教条。你在中学里就喜欢记叙文而疏远论说文。考进大学后你啃的第一批理论书籍包括莱辛的《拉奥孔》、丹纳的《艺术哲学》以及朱光潜王朝闻李泽厚等人的大作,无非是希图发现一条从绘画到文学的通道。你开始关注历史,你认为要考察一个作家一个流派一个文学现象,最好全面客观,把那些冰冷无情的条目在历史环境中复原成活的血肉。你开始怀疑教材,你的笔记越记越少,对教师们也更加挑剔,好像越是他们连篇累牍多占课时大讲特讲的内容,你越是冷眼旁观付之一笑。这学期开的现代文学史课,你坐在教室里简直如坐针毡。那位李老师永远穿一件刺眼的蓝制服永远低着头眼盯着备课本永远用两手按住讲台的两端(偶尔坚定地挥一下马上又回到原位)。他的定义永远下得很长很长,经常莫名其妙地把非常脍炙人口的诗句也念得磕磕绊绊前后颠倒。他用了恨不得七八节课颂扬蒋光慈,相比之下对沈从文周作人林语堂的讲述称得上简洁明快高度概括。有一天你和同班的女生回家,你无意间从她的嘴里知道了李老师的爱人常年病倒在床上,他一个大男子教完课还得买菜做饭照顾大人小孩,你心里化了一块冰。以后再上他的课,你就琢磨开啦,你想象他系着花围裙在厨房的油烟中出没,到晚上他把汤药端给爱人自己又扎回书堆里。就这样你热着肠子听了两个星期到底经不住现实的折磨,你红着脸开始逃学,到北大北师大去听大课。还有形式逻辑课,那位瘦瘦的老太太总是把两副眼镜在苍白的脸上换来换去。瘦老太由于体弱多病声音细小,每上她的课时,课代表不得不弄来一个麦克风。瘦老太永远坐着讲课,她把巨大的黑色备课本立起来戳在讲台上,使你整堂课除了在她换眼镜时几乎无法看见她的脸。你觉得形式逻辑这门内容枯燥的课形式上更加枯燥,你只好给同学画速写解闷。后来你听说大学里讲师升副教授竞争十分厉害,必须讲满若干课时乃诸多条件之一,瘦老太贵体欠安又不愿甘居人后,为此才抱病出征。你听了真,唉。你觉得一身药味的瘦老太还有那个教训诂学的女教师更像含辛茹苦的母亲,你宁愿替她们多干些体力活分担压力,至于说到教与学则另当别论。祝明劝你在图书馆里自己开一个读书系列,以便早些确定毕业论文的方向,并且他已经身体力行。这正合了你的心思。你也劝他别忘了读社会这本大书,他打个榧子:“OFCOUSE!”当你违反自己的决定,把文学社要去百荷淀的消息透露给他的时候,他立刻表示要舍命陪君子。你们先后请了内容不同的事假,然后一枪不放地率领队伍杀出城来。你们已不怕考试,谁都知道考试前老师一定要给出复习重点,届时你们花言巧语态度诚恳地找一位坐在教室前几排的女生,把她录音带似的笔记借来搞一下摘要,分重点一背,万事大吉。你们成了大学里的熟练工。 

   大四了,该是自己拿主意的时候了,更何况你们是有过一点社会阅历的老学生?在早晚各一次漫长的汽车的摇摆中,夹在各怀心事默默忍受着的乘客之间,你渐渐体会到一种温暖。最近你常想街道工厂,想车间和冲床,想起告别师傅师兄师姐时那些言语和目光。你似有所悟。你希望了解得更多。你决心今后不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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