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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记者生涯(八)
孤独的行程
在这十几年里,我奔赴各地采访,无论城市还是村寨,我大都是
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一者,我那时年轻,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自己
拿主意自己执行,人多主意乱;二者,我自小就非常羡慕“好男儿志
在天下”的侠客风度,希望在旅途中独自思考和体验人生。
一次,我来到西北的一个小城,赶上当地轻纺部门组织模
特队,从社会各行各业的近百个报名者中招募了12个人,并将在一个
服装鞋帽展示会上进行首场表演。因为主办者希望新闻界能够报道模
特队,还为我订了宾馆,所以从彩排到演出,我便一直陪同着,渐渐
地和队里那些姑娘们也熟了。其中一位姑娘,身材匀称,20岁的年纪
早已发育得十分丰满。她脸盘稍宽,然而眉目极有特点,一双丹凤眼
略带忧郁。一次排练结束,我和她恰好都等公交车,就闲聊了几句,
知道她现在运输公司工作。再见到她时,我就叫小李小李,她微微睁
大眼睛看我,很小心地和我搭话,带着姑娘家的矜持和距离感。彩排
的时候,我坐在侧面,她每次出来前,都探一下头,不知道她是否有
意让我注意到她。
正式演出那天,看的人近300 人,把场地挤得满满的。所有的模
特儿都认认真真,比平时做得好,唯有经验不足,故有些紧张,拿号
码纸的手瑟瑟抖动(在下面队员们戏称“发报”)。她的表现和平时
没有太大的区别,好像她总是那么沉稳,不同的是她上台的表情使人
更感到高不可攀、冷若冰霜。表演后负责人招待模特们吃饭,中间她
有一次起身外出,不小心在我背后踢倒了两个立在地上的啤酒瓶子,
咣啷啷的响声引起众人瞩目,我回身玩笑道:“小李,有点醉了吧?”
她歉意地笑笑,没有吭声。
晚饭后去舞厅,模特队高挑的个头、不凡的气质,加上统一的宝
石蓝色服装、下配黑色西服裙,引得陆续进来的人们指指点点,甚至
有些小伙子还能叫出一两位姑娘的名字,足见模特队的成立在这个小
城里具有的影响。
乐队不错,旋律清新流畅,《渴望》、《梁祝》等人们熟悉的乐
曲一阵阵激动着我的心。我很少跳舞,但我喜欢音乐,尤其是在孤独
的时刻。我坐在暗影里,欣赏着乐曲和晃动着的人群。我很快发现,
她坐在舞厅的对面,眼睛不时注意着我的这个方向,可我穿着牛仔裤
和旅游鞋,加上舞技有限,鼓了两次勇气终于没敢上前邀请她。舞曲
进行中间,我换了两次地方,每次当她和舞伴转过我面前,那双深沉
的大眼睛总是毫不掩饰地望着我,简直使我无地自容,暗骂是不折不
扣的男子汉大豆腐。有一回,我咬咬牙,上台拿起麦克风唱了一曲
《恋曲1990》,其间一次她和舞伴经过台下,认真地看我,那种若有
所思的神情令我忘了一句词。回到宾馆,站在镜子前,总觉得时光倒
转了。但我想,我一个人出来久了,想交际、想交谈、想有点“感情
互换”,这也不为过吧!有人说,学中文的到老也是酸酸的,我想可
能不错。积累的尽是些情感的东西,淤多了便不自觉地要冒出来,还
得沾上别人。
过了两天,模特队在我所住的宾馆房间开会,我也在场。我发现
群芳之中少了她,马上在胸间涌起一股失望之情。会快开完时,有人
敲门。我因为离门最近,加上心有所盼,就抢去开门。啊!你说就这
么神,她站在门口。我笑着说:“你来了。”她笑着,我从没见到她
笑。她从我肩上伸头看里面,我于是让开身,她走进去,坐在姑娘们
中间。会结束了,模特们清点自己保管的服装,早清点完的就坐下逗
笑。我和一位姑娘的男朋友聊天,一会儿小李走过来,坐在我对面的
床上,既然她如此直接、大胆,我也就和她聊着,但她仍比较紧张,
像所有初次接近异性的女孩子一样,旁边的人都看我们,还有个每次
都主动和我搭话的大个子姑娘老在旁边插嘴。很快,小李就到远处去
了。
姑娘们走出房门时,她去了一下卫生间。待人静屋空时,我打开
卫生间的门,上下看了一遍,心里希望
能在什么地方找到一张字条之类。但我一边找,一边嘲笑自己的自作多
情和神经质。我想,自己常诩是“过来人”,对已对事能够把住尺度,
看穿精髓,怎么对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竟糊涂在其中呢?嘲笑归嘲笑,
分析归分析,心不由己、身不由己,饭后散步时幻想着能在一条通道
上猛抬头撞上她;晚上回到房间,也为自己设计了一个打开门发现她
的笑脸的喜剧。但在头脑清闲的时候,她的面容有时竟怎么也回忆不
清楚,物质决定意识,感性在大多数时候总比理性要来得强烈。阳光
灿烂的白天,我眺望着黄绿相间的远山,有时空中慢慢映出她的眉目,
然而再想看清整个面庞就不能够做到,并且这眉目也渐渐地溶化在树
色山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