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城记》:时代变革中的记忆碎片
文/关雅荻
从创作主题上,贾樟柯这部“剧情纪录片”(或称“伪纪录片”)《
二十四城记》比前一部故事长片《三峡好人》有着更迫切地表达欲望,对中国过去半个世纪时代变革更强烈的讲述责任感。影片在拍摄手法上,故意模糊“纪录片”和“故事片”的界限,在《二十四城记》里,这两种不同的电影表现手法是互相交织、互为支撑的。比如在影片纪录整个成都420厂拆除厂房、转让土地的影像部分,即有纯粹的客观纪录,也有明显经过设计、安排的“假纪录”场面;影片中对人物的采访部分,也是同时糅合了真实采访对象和职业演员共同来讲述各自与420厂的回忆和故事。在所有的个人口述历史部分里,又同时充满着真实的记忆碎片和导演、编剧对一些采访素材的“再创作”。
最近几年,“剧情纪录片”似乎都成为一种新的创作潮流,而且已经影响到了一些商业主流电影,比如过去以拍摄纪录片和纪录片风格故事片的导演Paul
Greengrass,把凛冽的纪录式视听语言与好莱坞商业大制作电影结合,成功制作了《谍影重重》系列,直接影响了此后世界范围内的间谍片和动作片的创作走向。而今年刚结束的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影片《对话尼克松》,则是一部糅合了“假纪录采访”的纪录式的剧情片。从贾樟柯近两年的多部作品《东》《无用》《三峡好人》《河上的爱情》,则一直在纪录片、剧情片两种创作方向上辗转,直到《二十四城记》贾樟柯从另一个方向上找到一种新的电影表达方式,使之成为一部以职业演员表演为主、强化故事性的剧情纪录片。
贾樟柯这部新片最值得尊敬之处在于它对中国历史坦荡直面的态度,他用电影的方式提醒着观众中国过去计划经济体制下,曾经的工业化时期,一段段不该被遗忘的历史。而且这种历史变革、国家经济体制改革背景下对个人命运的改变,则是导演贾樟柯一直关注的创作主体。影片通过八个普通工人个人生活史讲述的言谈间,不经意地完成了对过去半个世界中国历史的关照,也完成了对“中国人”这个群体形象的刻画。从这个角度,《二十四城记》比《三峡好人》更具野心,对当下社会对正在逝去的历史的冷漠态度也进行了饱含深情的批判。
《二十四城记》足以在2009年的中国电影中占据独树一帜的地位,而且自《三峡好人》开始,贾樟柯的电影中导演个人的情感表达也有越来越饱满,跟过去众多作品相对克制的情感表达形成了明显反差。比如《二十四城记》中全片情感释放最高潮是影片开头不久,一个90年代420厂下岗女工在公交车上的深情回忆,这段非职业演员的真情流露足以撼动所有的铁石心肠,而这种强烈、不遮掩的情感表达是贾樟柯以往作品中鲜见的,而且贾樟柯也第一次在纪录片中使用如此煽情的电影配乐。
影片略让人遗憾之处在于对职业演员使用相对的不节制,由此直接削弱了影片场景纪录部分和影片多处引用诗句所营造的“诗性”。当然陈冲所饰演的“小花”是职业演员段落里的妙笔,因为演员自身和多个扮演角色的多重对位营造出了一种独特的历史感,而其他部分,我个人并不认为对影片有更多帮助。同时,因为过多职业演员还很明显让人感到全片制作“仓促”感。当然,这些不足也从另一个角度展现了创作过程中导演的取舍和妥协,也正是这样的种种迹象表明,贾樟柯正在步入下一个新的创作阶段,虽然其下一部影片《上海传奇》仍然是一部访谈性质的纪录片,但还是明显能够感到似乎贾樟柯在为下一步进入更主流、更通俗的商业片领域在准备和热身。
同时,贾樟柯在创作上不断创新的同时,他通过这部剧情纪录片在制作方面也慢慢摸索最适合自己的方式。因为身旁有不止一个朋友看完《二十四城记》都跟我说,“这就是一部两家企业形象宣传片”。虽然话说得夸张,但华润集团作为影片出品方之一和主要投资方,同时片名就是华润集团旗下开发的楼盘名称,让人不得不联想到最近业内就《非诚勿扰》和《爱情呼叫转移2》等贺岁档影片对商业电影植入广告的诸多争论。贾樟柯却能另辟蹊径,通过这样一部剧情纪录片,不仅完成了“广告效应”,影片依然获得海外电影节赞誉,入围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最重要的是导演依然能同时自如地向观众传递信息,而且保持作品的完整性。从这个角度,贾樟柯足以让国内众多为如何平衡创作和商业而抓破头皮的商业电影制片人、导演自叹弗如。从这个角度,我个人自会产生对贾樟柯不久的将来可能进入商业影片创作的期待。
2009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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