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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脍(下)

(2016-12-09 19:5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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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随哥……”
  听到妻子温柔的声音,吴淇突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冷冷道:“你该满意了吧,我被你师兄打得一败涂地。只不过若是我被出贝勒府,你也只能跟我要饭去,讨不着好。”
  即使隔了十多年前,独身已久的吴淇依然能想起那个幽幽的声音。只是当时他只觉得胸口一股气下不去,只想狠狠发作一通。他骂道:“你师兄那王八蛋,明明刀功比我差得远,却会胡说什么五行相生相克,讥讽我不懂医道。”
  她被吴淇吓着了,退了两步,小声道:“随哥,其实不做贝勒府总厨也没什么不好,凭你的手艺,在哪个饭庄不能过活。”
  吴淇苦笑了一下,道:“那也要有命去才行。铁贝勒爷……”
  他想起铁贝勒最后的那目光,不禁浑身发寒。铁贝勒虽然只是个八旗纨绔子弟,却素有杀人不眨眼的名声,若是自己真败在高颂仙手上,只怕铁贝勒恼羞成怒,先要取了自己性命不可。当务之急,是把第二道菜赢下来。
  第二道菜是用飞龙鸟来做的。所谓飞龙鸟,是关外一种类似鸽子的小鸟。飞龙鸟体型甚小,每只在半斤到一斤之间,肉质洁白细嫩,因为颈骨长而弯曲,犹如龙骨;腿短有羽毛,爪面有鳞,就同龙爪一般,故取名“飞龙鸟”。吉林将军贵海给玉贝勒带来了三对飞龙鸟,一共能割下的净肉也不过斤许。
  飞龙不似虎丹,一向就是关外美味,一般用来烹汤,另外的做法不久乎煎、炒、烹、炸、溜、滑之类,高颂仙纵然机变百出,也不能太离谱。如果这是第一场,那吴淇根本不必多想,做自己的便是。可是既已输了一场,他虽知此理,却只是想着高颂仙到底会做成什么样,仍然拿不定主意。
  妻子咬了咬嘴唇,道:“随哥,师哥真的讥讽你了?”
  吴淇道:“是啊。他还说我不通医道,混帐王八蛋,背后捅我一刀子。”
  本来他做的九转玲珑球并不差,先前两位贝勒爷都赞不绝口,若不是高颂仙这句话火上浇油,铁贝勒也不会恼怒至此。他顿了顿,还想再骂几句,却听得妻子忽然小声道:“是因为我么?”他一怔,道:“为了你?”
  “师哥……师哥因为爹把我许配给你,一直心怀不忿。”
  吴淇呆住了,道:“高颂仙他……他难道喜欢你?”
  妻子有些羞怯,但还是点了点头。吴淇脑海中却是闪过一道亮光,猛地站了起来,背着手走了几圈,道:“小珍,你喜欢他么?”
  妻子闺名希珍,吴淇向来如此称呼她的。听得吴淇这般说,她的呼吸一下变得急促了,急道:“随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了给你,便再也不想别的,根本没见过他了。”
  “怪不得他要把我往死里整啊,原来是因为小珍……”吴淇在心底默默地想着,不由得又看了妻子一眼。她说的是真话么?他的心头又是一阵绞痛。
  岳父也是个有名的厨师,不过高颂仙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师傅。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岳父宁可把女儿嫁给自己,也不嫁给这个徒弟吧。如果自己被铁贝勒下了毒手,高颂仙肯定会覆水重收,把小珍娶过门的。
  “随哥,你别多心了,师哥不是这种人。”
  妻子柔声说着。吴淇的脸变得铁青,让她看得心里害怕。她正想再安慰丈夫几句,却见吴淇忽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怕人。她心头一震,听得吴淇低声道:“小珍,三纲五常,是哪三纲?”
  “夫为妻纲。”虽然三纲还有另二纲,她却知道丈夫说的肯定是这个意思。
  “对啊。”吴淇一把抓住她的双肩,“小珍,我有件事要拜托你,我的性命就只有靠你了。”
  吴淇刚把这个计划说完,她就呆呆地看着丈夫,木然地道:“阿随,你真要我这么做?”
  “只有这么做了。”吴淇搓了搓手,“要是第二道菜也输在他手里,那依铁贝勒的脾气,肯定不会留我活命的。小珍,这第一道菜他是黑了我一道,现在我得连本带利地拿回来,等第三道菜时再决一胜负。”
  妻子的嘴唇微微地哆嗦着,欲言又止。吴淇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痛哭道:“小珍,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你要再不帮我,那我肯定会死的。”
  妻子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眼里涌出了泪水,可是却没有看到,抱着她的吴淇那带挂着泪水的脸上,却显出一丝诡秘的笑意。

  第二天的易牙居里,虽然雨下得很大,还是挤得人满为患。头天这道虎丹让人大开眼界,今天这道菜更是让人想像不已。
  两位师傅已在厨房里准备了。玉贝勒啜了一口香片,微笑道:“铁哥,今儿个这道菜,不知吴厨子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铁贝勒道:“吴厨子上回大意了,这回把全身本领都拿了出来,自然差不了,玉哥您就瞧好吧。”
  话虽这么说,铁贝勒心里却仍是七上八下。虽然比的只不过是厨子的手艺,可要是铁贝勒府输了,那旁人都要说,玉贝勒府家宴才是京师第一,这个面子铁贝勒可丢不起。他暗暗咬了咬牙,心道:“吴淇怎么还不出来。”
  “叮”一声,随着一声银钉响动,玉贝勒脸上露出笑意,道:“高厨子做得了!”他将右手大拇指往左手掌心一捺,发出“嚓”一声响,向铁贝勒道:“铁哥,这回大概又要对不住您了。”
  他的右手上戴着一个碧绿的翡翠班指。这东西原是铁贝勒的爱物,原是左右手一对。上次吴淇做的虎丹输给了高颂仙,右手班指就归了玉贝勒,玉贝勒现在故意这般显一下,自是要说另一个也得归他的意思。铁贝勒脸上泛起一阵红,微微有些愠意,正要说几句,却听得铁铃又是“叮”一声,他脸上一下舒展开来,道:“吴厨子也做得了。”
  吴淇也端着一个托盘出来上。盘上放着两个青花大盆,盆上还各盖着一个半球形的圆盖。高颂仙见他竟然拿了个盆子盛这飞龙,不禁大为诧异。飞龙一般是做汤,他这回别出心裁,调制了两副羹,而吴淇这般,定非羹汤。
  难道是炒飞龙片?高颂仙嘴角已浮出笑意。如果是炒飞龙片的话,那这道菜平平无奇,而且炒菜一凉,风味大减,自己这道七彩飞龙羹两位贝勒爷尝完总得有一阵,看来这第二道菜,自己也已稳操左券了。他不等吴淇上前,先上前一步,道:“两位贝勒爷,请先品尝小人这道七彩飞龙羹吧。”
  铁贝勒见高颂仙抢先一着,心道:“哪能由得你。”看了看吴淇,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点上前,哪知吴淇面色木然,似乎没看到。他心中一沉,又气又怒,心道:“吴厨子今天怎么回事?难道自知必输,也不争一争了?”他还待再说,却见玉贝勒已拿开了碗盖,忽地在案上一拍,道:“真是妙哉!颂仙,你是怎么做的?”
  高颂仙躬了躬身,道:“回爷的话,小人是拿上品蛤士蟆油来过飞龙片,再调成羹汤,然后将五种不同颜色的鲜蔬剁成极细末,挤汁调色调味的。”
  “费了不少工夫吧?”
  “回爷的话,费了小人一宿。”
  听着高颂仙和玉贝勒的对话,铁贝勒已然绝望,心道:“输就输吧。”也拿开了面前的碗盖。一揭开,却见碗中如彩虹一般,几种彩色排成一个螺旋形,一股香味升腾而上,还未尝到便已胃口大开,心中却更不高兴,心想:“完了,吴厨子又得输。”
  玉贝勒已拿小勺舀了一勺,赞道:“香远益清,柔滑细腻。色香味皆是绝妙,铁哥你说如何?”
  铁贝勒也尝了一口,只觉回味无穷,鲜香肥嫩兼而有之。虽然他听吴淇说过,高颂仙刀功并不算太好,这般做成羹汤,刀功便看不出来了,这个果然擅长扬长避短。只是他还不死心,道:“再尝尝吴厨子的吧。”
  玉贝勒笑道:“也好。不过铁哥,我先谢谢您给我那班指凑成一对。”
  铁贝勒暗骂了一句,道:“吴厨子,端上来吧。”哪知他喊了一声,吴淇居然还似没听到。高颂仙见此情形,心中大为得意,暗道:“小吴这回可是陪了夫人又折兵了。”他也知道铁贝勒喜怒无常,要是吴淇连败两阵,那定会将他无声无息的杀了。到时,希珍自然便跟了自己。
  他正想得好,铁贝勒怒意却是更增,对一个下人道:“叫他一声。吴厨子今天犯什么病了,没带耳朵么,失魂落魄的。”
  他刚喝了一声,吴淇忽地抬起头,默默地走上前来,将盘子放在案上,也不多说一句。看着他这副样子,铁贝勒更是失望,心想这回定是输到家了。他伸手一把拿开那圆盖,忽地一股热气直喷出来,带着一股暖暖的肉香,正是飞龙汤的味道,在这股蒸汽中,赫然有一幅仕女图。他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却见盘中果然是一幅图,竟是用极细的肉丝拼出来的。虽然只是个拼盆,但那些丝丝缕缕条条不乱,倒似有笔法在。而画中的女子,眼波似水,在这股白汽中更显得似嗔似喜。他眼前一直,一时间竟觉得这画活了过来。
  那边的玉贝勒也打开了盖子。他比铁贝勒更自命风流,待见到这个女子,一时间竟然眼直直地说不出话来,喉咙口竟然只发出“哑哑”的声音。岂但是他两人,侍立在他们身后的随从,一个个都看得出神,有几个甚至嘴里流出口水来。高颂仙大吃一惊,暗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向前凑了凑,只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才探探头,隐约看到了盘中有个女子的画像,一时只觉当头被人打了一棍,心道:“这……这不是希珍么?”
  吴淇这时忽然道:“两位贝勒爷,此菜名谓‘美人脍’。飞龙肉鲜嫩无比,若是煎炒烹炸,都是唐突西施,因此小人将飞龙过水后砍脍,将飞龙肉之鲜味尽数保留在内,不以他味侵夺,请两位贝勒爷品尝。另外,美人脍可先除衣衫,便能见到美人真形。”
  玉贝勒挟起一缕脍丝,忽地叫道:“真的啊!呵呵,吴厨子,你可真能想的,亏你怎么想出来。”他将那缕脍丝放进嘴里,略一咀嚼,脸色却忽地一变,从指上除下班指,递给铁贝勒,道:“铁哥,这回我是甘拜下风了。”
  铁贝勒还不曾吃,只是直勾勾盯着盘中那美人细看,连玉贝勒给他那班指都似乎没看见。忽地,他把筷子上夹的脍丝放进嘴里,细细抿着,长吁一口气,道:“真个难以置信,生肉居然会有这等美味。”
  高颂仙已是面如死灰。他万万想不到吴淇竟会将飞龙作脍。脍食古已有之,如今东瀛尤存,这些他也知道,不过向来砍脍用的都是新鲜肥鱼,用鸟肉作脍的,他是闻所未闻。他本来觉得这比试自己胜定,谁知竟然出这等变故,心中登时极为难受。
  玉贝勒这时喝了一口汤,道:“这汤是飞龙架子熬的吧?味道厚得很啊,也不加葱花,怕夺了味么?”
  吴淇道:“贝勒爷说的事。这汤是小人熬了一宿才熬得的,脍虽有真味,却终究有些生腥气,若是用盐醋之类调和,则又夺味,因此小人用滚汤来熏去脍丝生腥气,则脍丝只有生鲜,而无腥膻了。”
  不对!高颂仙脑中忽地一闪。这汤味道别人闻不出,他却闻得出,汤味至淳至厚,绝非用架子熬的,而是肉汤!可是如果将肉熬成这等汤水,那这些脍丝又从何来?
  难道,这脍丝不是飞龙肉?可不是飞龙肉,什么肉能比得上飞龙肉细嫩?除非是鱼肉。可若是鱼肉,只怕嘴巴吃刁了的铁玉两贝勒一口就能吃出来。
  他正想着,却听得吴淇又道:“另外,小人有一事不可不禀报两位贝勒爷,请两位贝勒爷恕小人无罪。”
  铁贝勒此时才省得自己已赢了一这局,心境大好,一口口抿着这美人脍,顺口道:“说吧。”
  “那一日不知两位贝勒爷有无觉得高兄所制的虎丹味道有异?”
  玉贝勒咂咂嘴,道:“那日是有种异样的鲜味。”
  高颂仙吓得魂飞魄散,心道:“他……他为什么说这个?难道他知道了?是希珍?”他心头一下沉了下去。与吴淇现在说的这些相比,希珍骗了自己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更大。
  吴淇看了看呆立在一边的高颂仙,嘴角又浮起一丝冷笑,道:“贝勒爷,《本草》有谓犬,虎之酒也,虎食犬则醉。犬称地羊,有土腥气,因此烧地羊肉都是浓油赤酱,加大料沸煮。但若是将地羊白煮来蒸虎丹,则虎丹会化成极软,腥膻之气与地羊土腥气相冲,化作异香。那日高兄的虎丹,便是这等做出来的。”
  铁贝勒虽然沉浸在那美人脍的美味中,吴淇的话他却还是听得真真切切,大惊失色,连筷子上的几根脍丝掉下去也不觉得了,叫道:“什么?你说那虎丹是用狗肉蒸的?”
  因为传说老汗当年在明朝李总兵手下险些丧命,狗与乌鸦救了他,因此旗人忌食狗与乌鸦。高颂仙若是以狗汤来蒸虎丹,虽非直接吃狗肉,也同样是犯了忌。玉贝勒也听得大惊失色,一拍桌子,喝道:“高厨子,他的话可是真的么?”
  高颂仙头上已满是汗水,结结巴巴道:“贝……贝勒爷,别听他乱说,没这回事……”心中暗想:“原来……原来小珍是他叫来的,这王八蛋,我还以为小珍真是想跟我了!”此时与其说惊恐,不如说是失望。
        *        *        
  “那次,吴大人原来是这般赢的啊。”萧云韶又将一筷脍丝放进嘴里,然后再喝了杯酒。此时他已被吴淇说的这个故事迷住了,几乎忘了自己来的本意。“只是吴大人,高颂仙用狗肉汤来熏虎丹,此事定然瞒得严严实实,你到底是怎么听到的这个秘密?”
  吴淇道:“这只是高颂仙的一个使唤人被他责打一通,气不过才来向我告的密……”他话未说完,萧云韶忽地打断他的话,道:“吴大人,这话想必不确。此事我也向玉贝勒府中查证过,当时高颂仙是有两个副厨,不过这两人无非是给他打打下手,若是真到做菜关头,高颂仙向来是一个人躲在厨房内,不准旁人进去的。”他顿了顿,身子忽地向前一倾,道:“此事过后,你当时新婚未久的妻子就此失踪,你只说是夫妻不合,她回了娘家,不是么?”
  吴淇道:“原来萧大人连这些事都打听了。是啊,拙荆与我争吵不休,她又本是高颂仙的师妹,怪我害死了高颂仙,一气之下就回家了。”
  萧云韶的眼里忽然闪了闪,道:“只是我也查过了,你岳父林德当初是胜意楼掌厨,就在你与高颂仙比试那年头上过世,那年你成婚还是为给岳父冲喜。我去胜意楼问过老掌柜,林德当初是因为山东大灾才逃难来京的,家中再没有旁的亲戚,他在京中住了有十年也没回过一次山东,所以,”他左手食指忽地在桌上一叩,喝道:“其实你那妻子就在那一年已被你杀了!”
  吴淇淡淡道:“我为何要杀妻子?新婚未久,纵然两情不洽,休了也便是了。”
  萧云韶冷冷道:“两情不洽么?你其实与妻子极其恩爱,还记得十一年前事的人,都说你妻子那时是个美人,性子也极其柔顺。”
  吴淇道:“那我为什么要杀她?”
  “我想,多半是你要妻子利用师兄妹之谊,去套出高颂仙的秘事,甚至让她不惜失身。事后,你又嫌她失身于高颂仙,或者她怪你下手太毒,因此你就下了毒手,是么?”
  吴淇怔了怔,却不说话,只是扭头看了看门外。门虚掩着,从外面想必可以看到里面隐约的情景。他笑了笑道:“萧大人,你想必在外面已伏下人手了吧?”
  萧云韶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又夹了一筷脍丝放进嘴里,道:“不错。只怕当初你恼怒之下杀了妻子,心中却大为悔恨,因此这许多年来孤身不娶。只是,当你去年见到贝勒爷买回的谭姬时,这念头又涌上心头了。可她却是贝勒爷爱妾,你当然无法染指。当初你妻子因为遵照你的意思失身于高颂仙,你便要对她下毒手,如今见到谭姬,更是百感交集。厨房的下人说,好几次看到你深夜赤身在井台前用井水洗身,想必就是因为欲火焚身,难以自拔吧。”他说到这些,眼里忽地闪过两道寒光,喝道:“所以谭姬是被你藏起来的!”
  吴淇却又是淡淡一笑,道:“萧大人,你说我因为见到谭姬,想起我妻子,因此才藏起了谭姬。只是贝勒府中侍妾小鬟如此之多,我为何一直不对其他人下手,偏偏要对谭姬下手?”
  “那是因为谭姬与你妻子模样颇为相似。”
  “是么?”吴淇脸上现出一丝嘲讽。贝勒爷也见过我妻子,难道他跟你这般说了?”
  萧云韶却胸有成竹,道:“贝勒爷自然记不得十多年前只见过一面的你妻子了。只不过,这有证据的。”
  “不知是什么证据?”
  萧云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下意识地去夹脍丝,却发现盆中已然空了。他心中不禁有些遗憾,心道:“只怕这美人脍以后要成绝响了。”口中却仍是冷冷道:“你只道这十一年前的秘密无人知晓,却不知当初阎铁翎在你新婚时曾登门贺喜,也见过你妻子。当时他惊为天人,回去后还绘了一幅仕女图送你。这幅仕女图想必你就当成了治这美人脍的蓝本,可是你不知道他还录了个副本,上面画的,正是你方才这美人脍上的女子模样。”
  他说完,目光炯炯地看着吴淇,两手已紧紧地握成拳头。屋中静了一阵,吴淇忽然笑道:“萧大人,你真会说笑话。纵然我真的在十一年前杀了妻子,又如何能证明是我将谭姬藏了起来?”
  “应因为这美人脍。”
  “是么?”吴淇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美人脍和谭姬有何关系?”
  “十一年来,你共为贝勒爷制过七次美人脍。自然你是说什么九宜九不宜的之类的话,贝勒也信你了,不过我查你为贝勒爷治美人脍的时间,这七次都是在今日。而每次治脍后,都有人向捕快报案,说家中有女儿走失。”
  “纵然时间凑巧,也不能证明什么。”
  “如果只是时间凑巧,那自然不能证明什么。不过两年前南门外李家的笑姑娘走失,这案子恰好是我在跟。那年,也是你为贝勒爷治美人脍的时间,我在边上曾见过一眼,那次便觉得你用脍丝所绘,正是那笑姑娘的样貌,连衣着也极为相似。只是那时我根本想不到你与笑姑娘有何瓜葛,所以没怀疑你,如今回头想想才觉得越来越可疑。等看到这盆美人脍,正是谭姬的样子。一次凑巧,还可以说是偶然,两次了,我敢确认你便是那凶手!”
  吴淇低下头,一声不吭。萧云韶见他不说话,又道:“吴大人,你因为当初杀妻,内心悔恨交加,却想必又因此事激发,才制成了美人脍,赢了高颂仙,内心交战之下,便有了怪癖,治美人脍前,定要杀一个美人。以前所杀女子都在贝勒府外,事后找不到痕迹,此番却是出在府中,谭姬的尸身你是隐藏不了的,若细细搜来,肯定能找到谭姬的尸体。我为确认此事,才孤身过来。吴兄,你久居鲍鱼之肆,自然闻不出血腥味,却不知我的鼻子还没塞住。”
  他忽地将身一退,一拳击向边上一口大橱。这大橱是厚厚的山木所制,门上还挂了一把大铜锁,锁得严严实实,被他一拳却击破了一个大洞,门也裂成两半,从中忽地滚出一个大口袋来。一见到这口袋,他脸上才浮起一丝笑意。
  他孤身犯险,但是为求证此事。吴淇是铁贝勒府总厨,在铁贝勒跟前极为得宠,虽然种种证据都指向他,可又不能先行将他抓去拷问,而万一弄错,不但萧云韶脑袋要搬家,便是戚振发的脑袋也要不稳了。他在吴淇屋中坐了这许多,便为东拉西扯。将鬼刀交给戚振发,也是因为这鬼刀上沾血太多,带在身边会乱了气味,闻不出来。此时他闻到橱中隐隐有血腥气,冒险之下,果然有这个大袋。谭姬身材娇小,这口袋完全装得下,而门一开,血腥气更浓了许多,他已确认那定是谭姬尸身了。
  吴淇见橱门被萧云韶一拳击破,面色一变,忽然将身一按,身形有如闪电,一下欺近萧云韶身侧,双手一扬,两只手的拇间与食指间都已夹着一把极薄的刀片。这刀片刀尖带钩,薄如春冰,发出一股冷冽之气。刀子刚划到萧云韶喉咙口,他却觉得双手腕上脉门一疼,两片刀子明明已贴到萧云韶皮肤,却再没力气送出半分。
  萧云韶轻轻巧巧,下了吴淇手中的刀子,道:“你果然是吴中丁家的解牛刀法传人。”
  吴淇伸起手来,他双手手腕上有一道红印,看去没甚大碍,但他心中知道,自己手腕筋络已断。他苦笑道:“萧大人,你年纪轻轻,原来竟已练成了指刀,真是佩服。”
  丁家的庖丁解牛刀法练到极处,据说可以用指甲代刀。萧云韶指甲虽然还不足以与钢刀相抗,但要划断吴淇的筋络,已是绰绰有余。
  这时戚振发带着一伙人冲了进来,他手握钢刀,喝道:“二弟,你没事吧?”方才屋中变起突然,萧云韶突然一拳击破橱门,吴淇又突然从座位跃起,跳到萧云韶身边,他立刻带着众人上前,还是慢了一步。
  萧云韶道:“没事。解开这袋子看看吧。”那袋子扎得紧紧的,谭姬只怕已是死了。虽然没能把活的谭姬还给铁贝勒,不过凶手已然找出,他们这趟也算完满。
  一个手下过去解那口袋,哪知吴淇将绳结打得极牢,怎么也解不开。他一刀将绳结割断,刚把袋口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惊得面无人色,叫道:“萧……萧大人……”
  里面,正是谭姬尸身。萧云韶死人见得多了,却没见过这等残忍的,骂道:“混帐,谭姬与你有仇么?竟然还要分尸。”
  吴淇的双手手腕已肿起一条,但他面色平静如常,居然还笑了笑道:“萧大人,所谓美人脍,可并不是只是一幅画啊,你不是尝过了么?”
  萧云韶面色忽然变得惨白。戚振发也不知他到底想什么,见他面色有异,吓了一大跳,道:“二弟,你没事吧?”
  好半晌,萧云韶才回过神来,道:“没事,将吴淇与谭姬的尸身带走,我去向贝勒爷交差。”
  手下人将吴淇与谭姬的尸身带走时,吴淇却还回头向萧云韶笑了笑,也不说话。他两只手都已经废了,纵然铁贝勒不杀他,下半辈子也拿不动锅铲了。看着他的背影,戚振发打了个寒战,道:“好可怕的人。”看看桌上的那个青花大盆,忽地又叹了口气道:“吴厨子号称天下第一名厨,却做出这等事来,真是可惜。”
  “可惜”云云,当然是指以后再也吃不到吴淇所做的菜了。萧云韶怕冷似地将双手插在袖中,喃喃道:“贪爱五欲,嗔恚无忍,愚痴无明,是谓三毒。一切三界无常,为三衰三毒火所烧。”
  戚振发没读过佛经,也不知萧云韶在说些什么,但还是又敬又佩,道:“二弟,你可真个了解,老哥哥比你差远了。”
  萧云韶也没理他,他插在袖中的轻轻地把玩着那两把薄刀片,忽然走到一边的书架上。吴淇虽然只是个厨子,家中书却有不少。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来翻了翻,又看了看桌上那个盆子,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只是这笑意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戚振发见了,忽然有种毛骨悚然之感,心道:“二弟怎么笑成这样?”他上前道:“这是什么啊?也是罪证么?”
  萧云韶道:“不是,我拿去看看。”他脸上此时已回复如常,又扫了四周一眼,道:“走吧。”
  他把书放进怀中。
  那本书只是薄薄一本,封面上,写着《砍脍书》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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