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德克-巴莱》:拒绝公式化的抗日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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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德克-巴莱》这样的电影容易陷入两个误区:因为是少数民族原始部落的题材,所以易于弄成民族风情的表面化展览,让猎奇的心控制镜头语言,难以触及剧中人的精神世界;因为是抗日题材,所以易流于公式化的咬牙切齿和传奇化的英雄叙事,像数量庞大的抗日电视剧一样,在砍瓜切菜般的虚假快感中寻求自我满足。
庆幸的是,魏德圣导演的这部新作避免了上述俗套,在一种若即若离的流畅舞步中走出了自己的风格。《赛德克-巴莱》中的赛德克人世居台湾山区,外形英武凛冽,带着浓重的丛林气息,额头和下巴上的独特印记,既是体认民族身份的标识,也是尚武精神的直观表达。他们住在现代文明之外的粗陋房屋中,在热带雨林中穿梭如猿,擅弓箭,精格斗,以狩猎为主要的谋生之道。不知道导演从什么地方找到了那么多合衬的演员,他们的脸型、肤色和皱纹,配上黑色的印记、粗布战衣、短刀长枪,活脱就是一群天生地养的化外生番。
如果仅仅是皮相有质感,那做得再好也不过是模仿秀。这群赛德克人之所以出场不到十分钟就给人以浮凸逼真感,是因为他们不只有传说中的生猛气质,更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难以开解的部族仇视和野蛮杀戮。纵使以开化自居的民族,也并没能消除彼此的战争,何况这是在生存环境恶劣,狩猎资源紧缺的蒙昧之地。同样是赛德克人,两个部落之间的争夺和搏杀已经成了传统,青年莫那鲁道和少年铁木瓦力斯的仇怨开场不久就拴成了死结。
20世纪初日本人来了,赛德克族的血性和战斗力被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那几场悬崖峭壁上发生的,冷兵器让现代火器彻底被动的战斗戏,是这部电影在影像上最大的独创和看点。为什么“抗日奇侠”们让人觉得假?因为他们既违背历史事实,又不合力学常识。而赛德克人依傍险山急水、天堑深沟,对人生地不熟的入侵者展开刀刀见血的绞杀,其气势逼人,其动作惊险,其过程给人以笃定发生过的信实感。这些动作场面不同于好莱坞绿幕前的格斗,也不同于香港人威亚上的飞翔,他们真切、原生、糙砺地发生在眼前。纵使知道其中也有CG特效技术的运用,你还是不免倒吸一口冷气。很难想象,文戏《海角七号》的导演如何一转眼就拍出了《赛德克-巴莱》里的开创型武戏。
没错,前文所述的一切于本片而言只是铺垫,在前1/4的时间内交代完毕。镜头一转,青年莫那鲁道啸叫着被按倒在头颅骨堆里,赛德克人进入了臣服于日本人的时代。上一镜头还是反抗得胜,这个镜头已是无奈屈服,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那骇人的颅骨又是谁人所留?影片并没有作出清晰交代。为何会有这样的跳跃感?因为《赛德克-巴莱》的正式上映版有两个:台湾上映的分了上下集的4小时20分钟版,内地即将上映的单集2小时30分钟版。在台湾版里,赛德克族的内讧和首次抗日的内容充分铺展,单独成篇是为上集,而下集讲述1930年的“雾社事件”。内地版把前半部分戏压缩成前奏,重点表现赛德克人莫那鲁道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反抗故事。
二十年过去了,日本人照例要欺压占领地的居民,占领地的居民照例忍无可忍的时候无须再忍,这是我们通过教科书和影视作品早已熟悉了的程式。然而,那个小岛君对赛德克人的和善,并致力于缓和两个部族之间的争杀,这就多少有些新意了。不过前面还是有《南京!南京》里的“角川”,倒也不怕没伴儿。那两个上了日本学堂、熟练运用日文,甚至已经穿上日本警察服装的归化了的赛德克人,陷入了一种族人视为叛徒、日人视为异己的孤独感,这就越发有意思了。这种两头不靠岸的撕裂感,是香港电影《龙虎风云》《寄生人》《无间道》里深刻表现过的,这里更其悲凉。
日本人治下,那种日积月累的屈辱感,点点滴滴的压迫感,进亦死退亦死的绝望感,在银幕上三江合流,终于演成了一场大反抗。莫那鲁道们为血性而战,为尊严而战,为了不让年轻人以没有印记的光秃秃的脸去见祖宗而战,为了作为人而不是宠物的分别而战。他们消灭了小股日本人,招来了重装备大部队和同族的皇协军的围绕,被迫退入山中。女人自戕,小孩扛枪,成年男人一往无前。结局不问可知,太阳旗狂舞,彩虹桥坍塌,反抗者尽墨,“雾社事件”作为一个拼死捍卫民族种姓的英雄史诗流传后世。
说起来都是那些东西,站着死的是英雄,跪着活的是狗熊,砍头只当风吹帽者被传诵,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被唾弃。好的说书人就是能把历史的质感和人性的温度带给受众,而拙劣的创作者则只有概念和口号。在我看来,《赛德克-巴莱》的诚意和制作都在90分以上,感染力和独到性可打80分,价值观的清晰锐利度可打70分--它还缺乏情节上神性的一扬和对观众致命的一击,以至无法达到一览众山小的精神高度,也不能给人以灵台猛醒的解惑感。综合各指标,我给《赛德克-巴莱》打80分。在今年春天的诸多华语片里,这已经是不低的评分。据说,这部电影筹划长达十二年、跨国动员两万人拍摄,导演魏德圣为之负债累累,希望它能有个好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