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逝去
                      ——溺水者为什么不挣扎？

    在人们印象中，任何溺水者出于求生本能，第一反应肯定是垂死挣扎。我们看影视表演溺水也都是这样，一沉一浮，大喊救命！游泳老手的我当然一看就穿帮发笑，明显是会水演员假装溺水挣扎，或者是不会水的演员站在浅水中假装挣扎。可以理解导演的难处，肯定不能让不会水的演员真跳入深水中表演，拿生命开玩笑。

其实这不真实，很少有人能呼救

    前不久在手机上看到一则国外消息，说在真实生活中，发现许多孩子溺水时其实并不挣扎，只是静静的直立漂在水下，一动不动，如没人发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也就是说，孩子安静地直立在水中是溺亡的征兆。看后大吃一惊，原来溺水者竟是这样静静死去的！连求生本能都没有！
    这消息竟吓得我的一位年老的游泳学员不敢去游泳了，害怕无意间静静逝去！难道这消息是真的吗？怎么跟我们影视中印象中完全不同？
    后来我自己想了想，一点儿不假，事实还真是这样。不由感叹，人家国外不管什么，都研究得这么细，这么真实，这么彻底，不能不服。
 

  真实的溺水者多数是这样，无法呼救

    我平时喜欢给人教游泳，加上网上跟我学的，起码上百人，所以积累了比较丰富的经验，对初学者的种种表现都很熟悉。
 
    比如我的一位学员，身体健壮，性格坚强，姿势很标准。等游到很熟练时，浅水连续游二三百米很轻松，我才敢带着进入深水池，一路保护着，游了几天都没问题。
    那天游到深水尽头，她准备手扶池边时，不料近视眼没看准，一把抓空了，于是直立悬浮在水中一动不动，头顶就在水面处，我看着奇怪，就在岸边，怎么不蹬水呀？一蹬不就上来了，怎么不伸手呀？一伸就抓住池边了嘛。过了几秒，她大概憋不住气了，伸出半个头和一只手，我一把抓住按在池边，她才算浮上来。
    我问她怎么不蹬水呢？不是给你教过踩水吗？不料她竟说，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蹬水踩水，完全没了意识。我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呢？
 

我拍的惊险一幕，不会水的亲戚冯老哥一把没抓住池边，就这样直立悬在这儿无法呼救，幸亏会水的俺老伴从后面游过来把他推向池边。

    后来教另一位更老，更谨慎，更胆小，但姿势更标准的学员进游水池，我就加小心了。每次快到池边时，我都一再提醒，再往前游！一直游到池边再扶！谁知她越紧张就越要提前去够池边，几次都够空，幸亏我每次都及时抓住，把手按在池边，一次都没出事儿。后来我叫她干脆提前在扶梯那儿就结束，去抓扶梯，不知练了多少次才终于能在深水池来回游了。
    我看出来了，溺水其实不完全是技术的事，多一半是心理的问题。我又想起来更多的几件事：
 
    有一年某游泳池淹死了一位女青年，我进去时正好碰上救生员们抬着溺水者出门上救护车。我进去一打问才知道，刚才这位女子游到深水区时，想抓住池边休息一会儿，不料池边设计有问题，瓷砖极光滑，又沾了水，一把滑脱就掉下去了。当时游者很少，没人发现，过了一会儿，有人游过来，发现池底爬着一女子，赶紧喊人，这才捞出来，但为时已晚。
    很显然，溺水者根本没挣扎，没呼救，所以没人发现，直接就“静静逝去”了。
 
    还有一年，我去水库游泳，不远处出事了，一自称不会水不敢下水的小伙儿，看同伴们游了一截儿站在水中聊天，以为人家站在池底呢。也下了水，很快就超过了踩水的同伴，同伴惊呼原来这家伙会水呀。但小伙游出去后，一站就没影了，同伴以为这家伙潜水呢，技术比我们还高，潜这么长时间都不出来！厉害！等了许久，同伴才意识到坏了，赶快喊人救命。
    我们这边几位高手都说没用，那块水起码七八米十来米深，谁能潜那么深？再说水浑得泥汤一样，这一大片到哪儿摸去？这么长时间没出来，早淹死了，等明天泡胀了漂上来再捞吧。我心说这几位怎么尽说大实话？就算捞不出来起码做个样子也是安慰嘛。当然，我自己虽然技术也过得去，但无论年龄体力比这几位都差得远，没资格在这儿充英雄做样子骗人。
    现在想想肯定是这样，这位小伙当时一站，才发现原来没底儿！吓傻了！后面的故事同样是没挣扎，没呼救，直接就“静静逝去”了。
 

 
    还有一件，我刚刚在新大红湖学游泳时，亲见一位数学系同学淹死了！捞他上来并非因他挣扎呼救，而是周围同学发现他好半天都不在了，才呼救捞人。等摸着他时发现他居然倒插在泥里！又是一个“静静逝去”！
 
    为什么我所亲见的溺水故事全都没有挣扎呼救？难道全都“脑子一片空白”了吗？为什么会这样呢？人的求生本能跑哪儿去了？
 
    其实我自己最有发言权，就在数学系同学淹死第三天，我也同样溺水，也差点“静静逝去”！那么自己当时在水中是怎样想的？
    当时刚会一点儿水的我和同样半吊子的“朱娃子”同向深水区一道铁丝网游去，因近视眼我一把没抓住铁丝网，就掉下去了。现在回忆，我当时立刻就绝望了，知道自己将死去，没一点儿办法，立刻想起母亲，兄弟……挣扎？呼救？想都没想过。
    这时忽听“朱娃子”在水面上喊：救人呀！接着听到救人者接二连三扑通扑通的跳水声，才从绝望中重新看到生还的希望，但也还是没有挣扎呼救，只等人来救。
    我现在想清楚了，什么叫“脑子一片空白”？“没有意识”？其实就是极度恐惧的绝望，知道自己技术太差，只要掉入深水就没办法自救了，只能承认现实，活该倒楣！典型中国顺民阿Ｑ的心态！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怕呛水，生怕一喊就呛水，只好憋气，等最终憋不住时一呛水，脑子就全乱了，吓傻了，不思维了。
    我当时也是怕呛水，一直憋着气。幸亏听到朱娃子呼救，有了希望，立刻想起前天数学系同学被施救时众人议论，说这小子就是怕呛水一直憋气，最后反而呛死了，应该喝水！喝饱水其实还有救！于是我也喝水，憋不住就再喝一口……
 
    那么现实生活中有没有溺水呼救的？我没见到过，但想想还是应该有的。大概有这么几种情况：
    一是基本不懂事的小孩子，还不知道害怕，不知道有被淹死的危险，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见了虎居然还敢抵抗。小孩子一旦被淹，因难受出自本能地要挣扎叫喊。
    而大一点的孩子，包括成人，已知道了水的可怕。只要不会水，或自知泳技尚差，无法自救的，大多陷于绝望，吓傻了，挣扎的本能也就失去了。这就跟一个体弱的成人，一旦遇到狮虎（或者日本鬼子），自知挣扎徒劳无用，只好逆来顺受等死。
    绵羊，骆驼，都是这样，遇到狼群，大多引颈就死，毫无反抗，骆驼甚至还跪下来，把脖子伸给狼，怕狼够不着。中国国民经几千年专制统治，大多都这性格。
    再一种敢挣扎的情况，就是年轻力壮，性格强硬的汉子，楞头青，二杆子，天不怕地不怕，即使不会水，也还是要挣扎一番的。比如武松遇到老虎，一是一生从没怕过什么，二是仗着酒劲儿。明知人不敌虎，也要垂死挣扎一番，没想到居然死里逃生。
    第三种就是在湍急的河水里，人被冲倒了，但动不动还能踩到河底，却因水急一时站不起来，头偶尔还能露在外面，此时还有生还希望，人不至于绝望，所以还敢挣扎呼救。
    最怕就是初学者，而又性格软弱，前思后虑，忧心忡忡者，一旦掉入“没底儿”的深水中，立刻吓傻，立刻绝望，又怕呛水，憋着气不敢动弹，只好静静等死。
    所以救生员千万别等着溺水者呼救，你得时刻盯在深水区，一旦发现有人静静沉下去，半天不出来，就得抓紧动手。当然，也许碰着的其实是游泳高手，人家就是要享受静静潜入水底的乐趣，你把人家“救上来”，人家还得跟你吵一架。所以辨别真假溺水很麻烦。
    而像我这种教游泳的，在学员从浅水池刚入深水池的关键时刻一定要把握住，不能有半点儿疏忽。

静静逝去

    我最清楚初学者一旦呛水，精神打击有多大，我自己淹过之后，自由泳竟不会了，只好改学侧泳。所以初学者千万别进深水，千万别淹着。

    有这么件事，我同学提议弹琴班学员组织个游泳班，由我俩教。我刚教了两课，只有那位最年长最聪明的学员学会了漂浮蹬腿。我同学就要把他们带往一酒店泳池，池不大，但大都是深水。我提醒她别干傻事，但她不听。我只好劝那位年长学员，如果我同学叫你给大家示范，千万别听，深水淹一次你就彻底歇菜了。果然，进去后我同学请那大姐示范，说没事，我保护你。大姐坚决不从，大家也都靠在池边不敢动。最后玩完上岸，一学员忽然掉进深水，我同学立刻把他捞出来了，看来的确没事儿。

    但从此那位淹过的学员就彻底挂了，大家硬把她拉进正规游泳池的浅池，七八个人一圈保护着让她爬进水中漂浮，她死活就是不敢下水，吓破胆了。从此那位学员再也不来了，终生与游泳无缘。

    别看有人保护，出不了事儿，但即使救上来，心理也垮了，尤其是老年女性。

    当然，现在我已经知道如何恢复这种吓破胆的心理障碍。方法是在别人的保护下，让她自己抓着池边栏杆，自己蹲下去，试着头顶没过水。不能完全由别人扶着爬进水中，他不信任别人，只有自己才信得过，他不敢直接爬下去，只能从蹲下去开始训练。待多次练后，才能再自己抓栏杆，试着爬进水中。一步一步克服心理障碍。

    溺水不但与泳技有关，更与性格，年龄、体力有关，其实多半是心理问题。简单说就是强者和弱者的区别。我教年轻人，或者二杆子性格的，最易学会，往往一两次就会了，第三次就进深水，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完全没心理障碍。
    如果你的孩子在水中不好好学泳，而是钻上钻下，潜水嬉戏，如鱼得水，那么我要恭喜你，这样的孩子绝对淹不死，这就叫水性，遇事肯定有办法。如果你的孩子学泳时过于严肃认真，过于小心谨慎，到了如临大敌的程度，那么你要注意，这样的孩子一遇危险就吓慌了，全无办法，这才真危险呢。

潜水嬉戏，如鱼得水的孩子反而没事

    我在白湖游泳，发现有些人技术一塌糊涂，游得既慢又累，但人家就是身体壮，力气足，楞头青，能吃能喝，四两酒下去什么都不怕，上千米远，几十米深，十几年就这么游，啥事没有。技术真是次要的，关键在心理。
    当然，太过二杆子的冒失鬼也不行，一位内地民工，仗着会水，在红雁池水库也不问水情，站在石块上，头朝下就跳，扎猛子，结果一头碰到水下石头上，脑袋开花，呜呼哀哉。
    而我教的却大多是年老体弱胆小者，心理差，最难教。一旦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论论技术已完全没问题，随便游几百米，换气也极顺利。可是一旦在深水中碰着点儿事，立刻吓傻了，手脚僵硬，完全不会动作了，连两米都游不了，蹬脚踩水都忘了。
    这类学员必须要有一个较长的深水脱敏期，长期在深水中游，各种情况都碰到过，尤其在水库玩过，才能渐渐不怕深水，变得麻木忘情。
    想想自己也一样，待学会蛙泳，技术已非常娴熟，游泳池中连续游两千米玩儿似的。和高手一起去水库玩，我还拖着汽车内胎，万无一失。但一想到水下现在是七八米深，甚至一二十米深，仍然心有余悸，控制不住，不由人不想。
    臭老九毛病就是多，总是想得太多，比不上头脑简单的粗汉。老人家说的“知识分子工农化”，起码在这一点是对的。“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为什么？想得太多！
    只有当我横渡了小时候被视为“海子”的红雁池水库后，才彻底脱敏，脱胎换骨，成为一个新人，不管多宽广的水域都不怕了，如履平地，我有这个能力！有这个自信！即使抽点儿筋，呛点儿水，甚至碰到点儿水草，也一点儿麻达没有！
    到了这个境界，就彻底不怕淹死了，只要不碰上鳄鱼，子弹，雷击，弓箭，只要还醒着，就能永远地游下去！我们的游泳“班长”陈女士有名言：“人怎么会淹死呢？你就游嘛”，真是太经典了！
    至于那位已完全学会，玩过白湖的谨小慎微的老学员，也完全没必要担心自己哪天忽然“静静逝去”，没那事儿，你已经有了对付各种情况的能力和办法，早已不是初学者，躺着都能漂上岸。不管遇上啥事儿，你就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