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渡红雁池

    红雁池水库对乌鲁木齐人来说永远是挑战。小时候听说谁敢横渡红雁池，将目为神人。第一次横渡红雁池对人生来说，是一个分界线，从此进入自由王国，有纪念意义。
    退休后泳技渐高，经常在红雁池深水区嬉水，但很少见有人敢横渡。极目对岸，遥不可及，“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大有“水天空阔，横无际涯”之感。

 红雁池水库深水区的“石头梁子”

     多年前夏日的一天（最近查到，这一天是2002年7月27日，一年中最热），夫人的老友陈女士突然约我一同横渡。

    我曾教过她游泳，凭着她遇水不沉能直立静漂的奇怪身体，现已修炼得泳技极高，再加上身高腿长，体力充沛，她早就盼着有横渡红雁池的一天。(参见我的博文《谁能解开“静漂”之谜？》 (2011-03-07 17:50:13)（在“科海漫游”类中）。)
    她丈夫是我党酒精锻炼的忠诚战士，只晒太阳，喝伊犁特，懒得出力。我夫人也坐在这儿，但技术、速度和体力都差得远。
    我犹豫着：“你当然不怕，反正沉不了，何必拉上我？我可没你那本事。”
    “我虽然沉不下去，还是害怕……如果水库里忽然出来个水鬼水蛇咋办？游那么远总得有个伴儿。”
    女人就是怪，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没必要的害怕。
    “好吧，豁出去了！”我拖着个汽车内胎，安全绝无问题，但我比她老得多，体力够不够？又有糖尿病，饿了也不行。
    好吧，我先饱餐一顿高热量耐饥的卤牛肉再出发。
 

   我们经常在此处下水

    我们下水了，先定好一个方向目标，对岸远远的有个小白点，好像是辆汽车，看不大清。
    我尽量保持匀速，怕体力超支。陈女士游着游着就开始发力了，变成自由泳，速度越来越快，这女人天生就是个运动员的坯子，可惜发现得晚了。我只好也加快速度。
    游了不知多久，回眸出发地，已越来越远，夫人渐化为小点，只能看到一个远远的红白相间的太阳伞。再看对岸汽车，仍然遥不可及。似乎忽然有一种奇特的哈勃宇宙膨胀效应，我们越游向目标，它就越自动往后退，好像水库在不断变大，永远游不到头似的。

哈勃发现星体红移规律，证明宇宙在膨胀
 
    环视四岸，都已模糊不可辨，相信已近水库中央，此处水深二三十米，水体清凉碧绿，再看不到任何游者。好像整个水库就只有我们两人。
    天高水阔，风清云淡，静听无声，放眼无物，只有我们哗哗的划水声，远离喧嚣世界，投身大自然。放浪形骸，忘形宇中，一切荣辱皆化为乌有，其舒畅非语言所能形容。这种感受我还是第一次体会，非置身偌大水库中央，如何享受得到？
    我不再看周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闷下头来，一下一下地划水、蹬夹，享受游泳的快感。力求每一动作都能标准，获得最大推力，以最小能量换取最高效率。
    又不知经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回合，那汽车终于有点形状了，再回头看，出发地已完全不存在，只剩远山依依。
 
    这时，陈女士忽然尖叫一声：“快看，那是什么？”
    我定睛观瞧，一颗呲牙咧嘴的头正在水面上向我们漂来！莫非这就是陈女士所说的“水鬼”？渐游渐近，原来是一个狗头！

 
    陈女士直往旁边躲，叫我去看看是活的还是死的。我在水面拣了一条木棍，游过去，那狗瞪着眼，牙呲出多长，捣了捣，没反应。转头高叫：
    “没事儿，是死的！”
    我们绕过死狗，继续向汽车前进。陈女士一劲儿叨叨：
    “太恶心了！样子太吓人！”
    又游了一段，觉得水温渐暖，水色渐黄渐浑，我知道已快到对岸浅滩，但往下沉了一截，脚还是够不到地面。不过汽车已很清楚，甚至能看到旁边的人在动。
    再游，再游，努力向前，终于脚能踩到软软的泥地了。又游了一段，离那人已很近，我们站在齐腰的水中，问那人：
    “师傅，现在几点了？”
    “你们从对岸游过来的吗？哎呀了不得呀！太劳道了嘛！现在嘛，那个萨(啥)一个——五点。”他伸出五个手指。
    我们觉得好像游了很久，一听其实才一个多小时。是不是相对论呀？速度越慢，显得时间越长？

    相对论效应

    我刚歇了两分钟，气儿还没喘匀，陈女士就说要往回游，这女人怎么没个累呀？她说“别让他们等着担心”，我想也是，只好鼓鼓劲儿，掉头往回。
    往回一游才发现，原来今天有风有浪。刚才顺风顺水，不觉得，现在逆风逆水，才知风浪不小。每抬一次头，都要格外努力扬起下巴，否则浪就打进嘴里。不但费力，而且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好长时间都没游出浅滩浑水区。
    女人好像方向感都不行，陈女士直往另一个方向游，我赶快叫住她，说咱们的大本营在这边儿，虽然看不清，但我记得那个山头的形状，你就照准那个大烟筒游。她不大相信，犹犹豫豫，我坚定指明方向不动摇。
    往回游已没了来时的兴奋，只是机械的重复动作。不知蹬夹了几百上千次，渐渐瞌睡上来了，只好边游边睡，闭眼游一回儿，抬头再看看方向。
    右岸好像是水上餐厅，高级宾馆之类建筑，有特征。就以此为标志，游一会儿看看变化。不知是因为游速太慢，还是离建筑太远，游了许久，看那建筑还是没什么变化，照这速度什么时候才能游回去呀？
 
    我这里着急的同时，陈女士丈夫也着急，不断拿望远镜朝这边张望，但什么都看不到，说：
    “别是这两个人淹死了吧？已经快三个小时了！”
    俺夫人一听也急了，立刻站起来，问旁边其它人。人家一听三个小时还没回来，都说，肯定死掉咧，别等了。
    夫人急得要哭，央求那些人帮忙救一救，那些人说：
    “没用，连个准地方都没有，到哪儿打捞？等明天尸体泡大，自己就浮上来了……”
    陈女士丈夫却开玩笑：
    “别急，他俩要回不来，咱俩就一块儿过得了。”
    这时夫人大概也想起来，陈女士起码是淹不死的，她的身体就是救生圈，就算她抽筋，呛水，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了，也还是沉不下去，总会漂回来。而我还带着轮胎呢。只好又坐下去。
 
    逆风逆水实在太费劲，我的膝盖经过几千次弯折、蹬直，已经从酸累到麻木，几乎不听使唤了。但不蹬又不行，只好咬牙坚持，全凭意志在前进。
    轮胎圈加大了阻力，总赶不上陈女士的速度。好在卤牛肉的能量还在不断变换出卡路里来，提供前进的动力。
    终于，我们的大本营能辨出来了，那个小小的红白伞。陈女士笑道：还是你说的这个方向对。我说世界还得靠男人来指明方向。

    看到目标劲儿就来了，陈女士又开始发力，速度明显增快，我再也赶不上，拉下一大截。
    大概她丈夫也从望远镜里看到了我们，站起来挥手。我也看到伞下两个小点在动。
    我们使出全部力量，但最后这一段却怎么都游不完，伞下小点怎么都变不成人。
    一直到了筋疲力竭之时，人影才渐渐清晰，放大，脸也能看清了，最终化为她的丈夫和我的夫人。
    我们吃力地爬上岸，赶快吃点喝点。看看表，三个小时还多，回来比去多花了一倍的时间。这时身体已发软，有一种极度锻炼之后的舒畅痛快，每一根筋全都被充分拔开，每一块肌肉全都被充分按摩，有人说抽完白面儿就是这感觉。
    刚休息片刻，又得收拾东西，赶着回家，再不走太阳就要落山了。
    往回走先得爬一个大坡，陈女士在前面，我看她腿已经发抖，怎么都上不去。而我因过了运动的极点，反倒格外轻松起来，没几步就爬了上去。

    这就算脱胎换骨，升华成了一个新人，有了一份高层次的自信和胆量。再见到江河湖海，就不是怕而是爱，甚至是征服欲。

    比如下到湘江或邕江，一看对岸，就坚信自己可以横渡。

    后来泳技比我更高，体力比我更好的弟弟听说，笑道：
    “你横渡了红雁池，就等于我也横渡了。”他倒会偷懒，借茬儿登高枝。
    再后来，我们多次横渡、纵渡，把红雁池每个角落都游了个遍，再也没那么累，没那么慢，但再也没那么印象深刻了。

                  2012年1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