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0年夏,顾诵芬与父母在合众图书馆筹备处
顾诵芬,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及美国宇航学会会员,被誉为“歼-8之父”。他的父亲顾廷龙是著名古籍版本学家、目录学家和书法家,上海图书馆原馆长。
父子各在一方领域贡献卓著,均成大家,已属佳话。而父慈子孝,两人此生68年亲情之真之深、家风垂教,亦成一景。
2018年8月21日,是顾老逝世20周年纪念日。2018年88岁的顾诵芬,开口忆清芬。
父亲告诫做事不能“拆烂污”
1937年7月28日,日寇飞机轰炸西苑兵营,炸弹震动了全院,7岁的顾诵芬赶紧躲进屋内桌底下。第一次见真飞机,又如此国难当头,7岁幼小心灵留下的印象,特别深。渐渐地,顾诵芬对飞机产生了浓厚而持久的兴趣,直至几十年后,成为我国航空工业领域唯一的“两院院士”。
爱好文科的父亲也曾培养顾诵芬的文史功底,但从没横加干涉过儿子对飞机、对理工制造的热爱。相反,诵芬先生说:“父亲对我教育,从不去娱乐场所,只去博物馆和工厂。对我喜欢的航模,则带我去上海仅有的航模店,很少带我去商店。”
集中精力,沿着热爱,向价值和意义钻下去、深下去,是顾氏父子在事业与人生的共同点。
顾廷龙最有研究的,不只是广为人知的图书馆学和版本目录学。也不只是为世公认的“融厚植之学养、博洽之闻见、清澄之心地、沉着之干才于一炉”的书法艺术,而是古文字学。顾老对自己的学问曾排序:一、小学,二、书法,三、版本研究。
诵芬先生也说:“我父亲在燕京大学研究生毕业的论文,就是《说文废字废义考》,那时是研究文字学的。我们在家也偶然说起过,如果不搞图书馆吧,他在文字学上,肯定还有很大成就。”复旦教授裘锡圭亦云,顾廷龙以图书馆、版本目录学、书法广为人知,“其实他在古文字学上的成绩也是很值得我们重视的”。
热爱,让顾廷龙很早就在精通国学、书法的父亲顾元昌启蒙下,沉潜精进。诵芬先生笑忆:“我爷爷字写得好,后来在苏州一些学校当过书法老师。他偶尔身体不好时,会让我父亲去代课,还在振华女校教过杨绛她们。”
也是这份热爱,让顾廷龙1924年考入上海南洋大学机械系后,转学去刚刚成立的国民大学商科经济系,只因校长是国学大师章炳麟,教授有文字训诂学家胡朴安。进校在读经济系,却选修多门文科课程。再后来,干脆转入国文系。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顾老还孜孜以求,要完成好顾颉刚先生的托付:《尚书文字合编》。
“我受父亲的教育,最深刻的一个,就是做什么事情,不能‘拆烂污’。”88岁顾诵芬不止一次这样说。“拆烂污”,是上海话,大意是苟且马虎、不负责任。
父亲为保护古籍设计图书馆
烽火连天。顾廷龙竭尽所能,将重要藏书和文稿放入燕京司徒雷登校长住所的地下室。
在上海,为合众图书馆在长乐路的新址,顾老又一丝不苟,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当起建筑设计师。“叶景葵老先生来信相约,我父亲便急忙南下,主要是怕我们国家名贵的古籍,都给外国人买掉了。”念兹在兹,所以不苟,珍贵文存需妥善安置,顾诵芬记得,“长乐路那是全新的房子,专门请了上海著名设计师陈植先生,他设计过各种房子都很好,但对图书馆怎么设计,还不太明白。我父亲就从图书馆的角度,要求这么改那么改,不断完善,精益求精。”就此,顾廷龙和工程项目的监工、浙江兴业银行基建主管李英年,熟悉起来。李英年爱好文物尤其书画,觉得孩子们应该懂中国文化。1948年,顾廷龙应李英年之请,为其子开讲了一个夏天的《孟子》,当时顾诵芬也一起旁听,“父亲正儿八经给我讲授国学,就这么一次”。
房子造好后,运营维护、书籍保管也十分精心。顾廷龙多次找了上海的化工专家,请教灭虫方法。没空调,父子俩常一起人工开窗通风,拉起窗帘防晒,开关两层楼近百扇窗户。回首往事,先生感慨:虽然合众图书馆经济拮据,设施简陋,但14年来还没出现过蛀虫事故,也渐渐博得各界人士关注认可,最突出的是上海南洋中学创办人王培孙先生,要捐出他收藏40年的中文古籍时,认为合众图书馆最合适。
为歼-8冒生命危险
记者一长段提问中,顺带提了句“顾诵芬被赞为‘歼-8之父’”,顾诵芬回答正题前首先谦逊的强调:“叫我‘歼-8之父’是不合适的。”
歼-8试飞时,在跨越音速前,机身有抖动问题。顾诵芬花费极大心血,不断攻坚克难。到最后关头,面对当时没有先进观测设备,顾诵芬想出绝招,找票买来凭票供应的毛线,粘贴在试飞的飞机后机身上,又瞒着爱人,冒着生命危险,亲自乘坐歼教-6飞机上天,直接跟在试验飞机后面,用望远镜观察毛线被分离气流扰动的情况。两架飞机最近时,仅隔5米。
如此不懈,执着探索,终于彻底排除这一难题。
现在可能无法想象当年筚路蓝缕的艰辛。没有好的试验设备,没有先进的计算手段,“甚至想方设法,拿来别人在苏联航空学院做作业的参考资料。我在上海交大学习时的助教陈士橹,后来去了西北工业大学,被派出国学习,一回来,我立刻去要资料。可苏联材料上,只有曲线、坐标点,只有图形,没具体数字。我像猜谜一样,总算勉强设计出一个超音速飞机的外形。”顾诵芬一直难忘,真正的难题在后面,“外形有了,还必须试验出空气动力的数据,才能进一步研究结构。我没人帮忙,调来的都是刚毕业的学生。好不容易凑出一个方案,第二天找到新的材料,我一看,前一天的不对,得改。一次两次三次,做结构的同志自然就火了,满墙都是关于我的大字报。说实话,压力确实很大。这时是设计室主任黄志千跟我说,你知道是错的,就还得改,不要怕那些大字报,摔了飞机,比大字报还可怕。”
在顾诵芬看来,歼-8成功的最大意义,是从此我们能自己造战斗机了。
最希望年轻人多读书
“我父亲给我打基础,买过不全的一套《小学生文库》。里面也讲怎么做航模,我也看过。”诵芬先生提及,“干什么事情,念书还是很重要的,什么事情都要学会自己干。我小时喜欢航模,可许多材料很贵,我们家没什么钱。我就是从《小学生文库》里看到,竹条也可以替代。当时没有快干胶,就自己配制。办法,要自己想。”
也就在这样的家庭环境和父亲影响下,“多读书,靠自己”,在顾诵芬从小到大经历的许多事里,都看得见深远影响的影子。
1930年出生的顾诵芬,真正和父亲朝夕相处的日子,除了5岁到北平后、21岁离开上海前那16年,就是1992年父亲胃癌开刀后接到北京直到1998年顾老逝世前的那6年。父子68年,相聚22年。顾老晚年在北京,顾诵芬奉养至孝,精心照料,“那时我父亲最大的遗憾,就是没书看,老想回上海”。1998年5月上旬,顾老在儿媳妇陪同下,在王府井中国书店见到了不少珍贵图书,久久不愿离去。
历经岁月,而今米寿之年的顾诵芬,被问到对年轻人,最希望说点什么时,脱口而出是读书:“要念书。人的知识是有限的,要不断学习,多看书。”
原标题:88岁顾诵芬忆念父亲顾廷龙
(来源:
《北京文摘》2018年08月30日
据《解放日报》 郭泉真/文)


【飞机设计专家顾诵芬】
顾诵芬(1930—),江苏苏州人,飞机设计专家,中国自行设计、制造的高空高速歼击机的主要技术负责人之一,航空工业领域唯一的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两院院士,美国宇航学会会员,先后参与主持了“歼教-1”“初教-6”“歼-8”和“歼-8”等机型的设计研发,并担任“歼-8”和“歼-8”的总设计师,被称为“歼-8之父”。
1951年毕业于交通大学航空工程系,现为中国航空工业集团科技委高级顾问。


【图书馆学家、古籍版本目录学家、书法家顾廷龙】
顾廷龙(1904—1998),江苏苏州人。图书馆学家、古籍版本目录学家、书法家。1926—1927年上海交通大学机械系学习,后毕业于燕京大学,获文学硕士学位。曾任暨南大学、光华大学教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建国后,担任上海图书馆名誉馆长。主持上海图书馆工作并致力于文献的收集何版本目录学的研究,成绩斐然。他主编的《中国丛书综录》和《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影响深远。著有《吴愙斋先生年谱》、《说文废字废义考》、《四当斋书目》、《番禺叶氏遐庵》、《叶氏卷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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