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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鸣小说: 空山 (原载<新创作>86年5月)

(2006-05-26 13:26:52)
标签:

佛学

分类: 曾鸣小说

     曾鸣小说: <wbr>空山 <wbr>(原载<新创作>86年5月)

     数城湖南,长沙、株洲、湘潭""""""
     数山湖南,衡山、君山、天子山""""""无人数到昭山去,正如无人数到望城抑或汝城去一样。
     然长沙株洲湘潭三城,恰因为有了一座昭山,便好比要画一个圆圈而有了其轴心。沿一条气派的韶山路至昭山,往左,即株洲,往右,则湘潭。昭山,缘其地利,就有了三三二二探幽而去的人,就有了断断续续的神案烟火,逢个金秋十月,若天和地丽,上下山道间,竟也可以花花绿绿起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曾有一个时期,昭山上复苏了仙火,又去了三个和尚,日夜间,有板有眼的木鱼声就如山花一般开放起生机来。政府因势利导,拨了些资金将原先那个不大的庙宇进行了修缮,这样一来,昭山,就获得了初步重出江湖的气象,惹得远远近近的人群,怀了各自不同的意念寻上山来。
     后来,发展到只要非雨雪风霜,随便捡个日子,即有信男信女以及靓丽男女飘然而至,老的少的也有,那番景致,正如湘潭人口中的槟榔,越嚼越出味道。
       那昭山也争着风流,该红的猎猎红,该绿的潜潜绿,这有声有色的一个世界,便尽在稳居神案之上者的睡眼之中。
         或者是因那山势终于不够挺拔伟岸,或者是因配套供人们游乐的设施终于受到限制,除了“山不在高有情即名”的情人,除了随便找个地方都可以感叹夕阳无限好的长者,人迹,便又日渐稀薄起来。那神坛上的睡眼便尤见朦胧,飞檐画栋又复归于沉寂。
始料未及的是,那自然里,因了这多出来的几分沉寂,反而却陡增了无限的灵性和空阔,鸟鸣及水呤,也得以无限的回转。当蓝穹似洗暖日随风,苍松翠柏间又给人装入了种种严肃和舒展的想念。这样的道理,凡人同样地悟得出。
        一日,山道照例空寂,忽有红黑两点,在山间作梦境的游移。那是一对年少男女。黑的为男红的为女,男的叫文文,女的叫羊羊。
         于是且说这对男女。
        文文和羊羊登山,不大说话,不大用嘴而是用眼说话,仿佛是怕破了这一山的静寂。故看上去,他们的年纪就比他们已经履行过的生命要长久。
许久,羊羊照着自己的鼻尖说:“几好。”
        文文说:“几好。”
       这话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呢,于是双双又用眼睛亮亮地盯了对方,算作一个多余的补白。
        背靠背,倚一树,各自看着眼前的山岭,山岭此时俱是淡蓝的色泽。出神一刻的眼睛,在文文和羊羊的记念中,也是这样的色泽。羊羊顺手取下一片树叶。文文没取树叶,文文的拇指正将一道痕迹刻在树身上。
         文文说:“你朗诵真是很好的,那天晚上,你就好像这片绿叶。”
        文文没有在意羊羊手中正玩弄着一片叶子。此时的这个世界,只有叶子是最多的,不像那个晚上,聚光灯好亮,亮得如没有遮蔽的太阳。因为太阳,当时的文文自然要想起叶子。那天晚上,文文还没有记住羊羊的名字,报幕员的声音太硬,就像总是押着韵脚的没趣的诗。
        树叶就从羊羊手中悄悄落了下去。
       “为什么像这叶子呢。”羊羊问。
       文文说不知道。文文说他写诗是不考虑像什么就一定要像什么的,文文说他写诗是靠语病感人的。但是,文文说话的口才却极好。
          于是,羊羊又摘下一片叶子。
昭山上以及下,有两条道。一条盘着山,窄,上不得车的,另一条是石级,梯间颇高峭,羊羊提议走前一条,于是走前一条。走前一条上,路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但路不长,你什么时候觉得气喘了,什么时候,便一定就已经踏入了那庙宇的后门,也就一定有一股自远古吹来的幽风,殷勤揩你的额头。这风里,带着佛意和仙气吧,总使人多少会忘记了尘世罗唣。这番温情而陌生的气息,竟使人想到的是医院中洁净的门帘,进而又产生些许的疑惑,就必定要捉摸,这洁净的后面,与那山下的世界将有些怎样的瓜葛呢。
羊羊就把脚迈得很碎。文文跟在后面。
        敲击木鱼的声音同那香火一样纠绕。寻声望去,那敲击木鱼者着的竟然是一套挺括的唐装。有人解释,这长者并非这里的主持,其身份是市佛协的理事。文文好奇,去与那长者攀谈,长者眼也不抬,木鱼声照例循着自己的节奏响。文文是走过一些地方的,对这一景象却不便发表感言。羊羊在一个歌剧团做演员,声音好听,一说话就招人注意。所以二人不声不响便将照相机和一个小包放在凳子上去转。
         庙里没有旁人,他们怀着一种像回到自己没有去过的祖藉老宅一样的心情,不问,只看。回到原处,却不见了那个相机和小包,只见有二个茶碗,圆圆地升起热气。那碗是蓝花边的,质细,茶叶却粗,暗绿。木鱼的声响似能震皱一碗的涟漪。好静,文文和羊羊却不惊。他们对视着、等待着,等待那茶面的又一组涟漪复于平静时,见一小师父正打里面出来,那相机和小包捧在小师父的胸前,羊羊感激走过去,那小师父却将下巴固执地努向文文。
         文文说:“多谢师父。”
         小师父便将目光偏到一边,一边,羊羊的衣服极其鲜红。
       外面的天,蓝且深,那深蓝里泛不起一丝涟漪。
       山腰有一老妇蹒跚,近了,见那老妇的发间竟插得有黄灿灿的山花摇曳。先前那小师父去挑水,与老妇人相遇,竟把两只巨大的水桶横在山道。
        我们知道,昭山下有一眼极好的水井,有极好的井,一般就有极好的人生长在井边。那时候,去挑水的这个小师父还没出世。不幸的是,那时候去挑水的那个小师父,不久前居然患了俗人才患的心脏病,去城里住院了。小师父拦在山道上,就是要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老妇人,但是,看样子老妇人是坚决地不能相信。她索性侧过稍胖的身体,朝山上文文和羊羊而来。
        羊羊说:“这婆婆年轻时一定好看。”
        文文说:“是的好看。”眼睛却朝着羊羊看。羊羊的眼里,山和树,好翠。
       羊羊胸脯微挺着。羊羊的牛仔裤曲线着。羊羊的臀部颤抖着。
        文文的眼睛里就有了好些以往没有过的内容。
        文文说:“照相?”
        羊羊把头轻轻摇着。但是平日,羊羊是爱照相的,随便倚着一个什么景物或者举着一朵小花,羊羊照起来都恰到好处,有的还被照相馆陈列在门外作展示。羊羊走在前面,文文走在后面,文文喜欢走在后面看羊羊颤动的臀部。
         文文说:“唱支歌吧。”
         羊羊就唱了一支没有听过的歌。那歌是关于一棵小草的心思。
        文文说:“羊羊。”
        羊羊说:“文文。”
        文文说:“你靠在我肩上唱吧。”
        羊羊就把一头长发拂在了文文的肩头。文文看着很远的山想着很近的事情。羊羊就唱了好多文文没有听过的歌。
        天蓝过了远山去。对面山腰有几个年轻人在打闹。
       文文说:“我朗诵诗吧。”
       羊羊说:“你今后一定会成为诗人吗。有名的那种。”
       文文说:“我只能朝着那个方向努力的。”
       羊羊说:“那你就努力吧”
      文文说:“那你等我吧。”
      文文说完就有点后悔,心想我现在有什么资格要她等呢。羊羊说完也有后悔,心想我有什么资格要他努力呢?但是,他们今天双双来到了昭山,后悔还来得及吗。
        不觉之中,好像有一种呜咽的声音传来。羊羊觉得有点凉意,于是决定还是拍些照片回去。文文准备让羊羊站到那青色的庙墙下,让整个画面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而且,文文也不打算让羊羊笑。
         走到庙墙边,才发现原来那呜咽的声音是那老妇人的哭声。老妇人不能相信那个老和尚会得这样的病,小师父也在一边说:“不会不会,师父去去就回的。”对于这一切,那位着唐装的长者却依然静心敲他的木鱼。
        老妇人发际的黄花,一起一伏,形如两颗明亮的星。
       “下山去?”
      “下山去。”
      下山,文文和羊羊这回走的是石级路,因为陡峭,文文就要紧紧握着羊羊的手,这一握当然就不能松,而且当然就会有预料中的一个闪失使他们相拥。
        文文把手同时迅速滑到了羊羊的臀部。
        这座山真的就空了。
       下山几天,文文方记起那张构思好了的照片因为老妇人的哭声,竟没有拍成。把想法告诉羊羊,羊羊说不错,便约好下次去拍成。
        昭山那地方还是值得走走的,从长沙去,不用问路,半个小时就到。如今,去哪里找这闹中有静的空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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