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将两位千金空投至上海，顿有蓬荜生辉之感——此言不虚，她们来前，我花半天时间把房间打扫过，她们也不含糊，用了一小时就把房间变回猪窝——当遭到我的批评，小女儿还振振有辞，说这是遗传了你啊。我立即反驳，我那么多优点，你怎么不继承？再想，随她们去吧，凌乱也是热闹的一种。

    日子陡然一变，也凌乱起来。按照约定，晚上十点前，电脑归她们。十点后，我夺回阵地，正襟危坐地敲打键盘，抽空还得看几眼世界杯。天蒙蒙亮，在客厅里铺上凉席，呼呼睡去。通常未睡熟时，就见一披头散发的身影在我旁侧森然飘过，宛如《午夜凶铃》中的女鬼——当然，这肯定不是女鬼，而是起早抢占电脑的女儿。再睡去，间或醒来，含糊地发号施令——音乐关小点，空调开大点。到了中午，就得起床了，做饭。麻辣牛肉面，绿豆稀饭，咖喱鸡肉饭，咖喱牛肉饭。她们很怀念我的宇宙无敌招牌菜，我说，没问题。

    带她们去书店，带她们去滑雪——在偌大的滑雪场里，争先恐后地滑下，我自恃经验老道，滑得飞快，却忘记如何拐弯，每当和别人撞成一团，无需回头，就知道她们在幸灾乐祸地大笑。岁月果真不饶人。女儿大了，不但爱美，也新潮起来，比如小女儿非得在牛仔裤的膝盖处刮一个洞，再比如大女儿哈韩，动辄拿韩国的明星考我。想，五年前她们可是SHE的粉丝，八年前，她们还崇拜着范晓萱呢。

    女儿在台湾生活时，别人问起，她们都会说，我们是山东人。这次，终于带她们回了趟山东老家。母亲心花怒放，姐姐兴高采烈，哥哥嫂子喜笑颜开。我说，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只探望了一个亲戚，我的外婆，孩子的外曾祖母（女儿的说法）。老人家八十八岁，一眼认出我来，却没搭理两个孩子。我窃笑，告诉她，这是我的女儿。老人家吃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说，可了不得，你孩子这么大了？我还以为是你带来的朋友呢！那天下午，她笑得极开心。

    在故乡，脱不了喝酒，被同学拉着，三天喝了五顿。那份豪爽，令人魂牵梦绕——我问，来几瓶啤酒？同学答，先来三箱。假期悠然而过，临行时，照例带了不少东西——老家的咸菜，两包煎饼，母亲腌制的数十个咸鸭蛋，母亲耕种的数十个玉米棒子。回到上海，吃着煎饼卷咸鸭蛋，陶醉地想，原来故乡的味道可以带很远很远的，也可以揣好久好久的。

    再次回归上海生活，教官一般，敦促她们要穿拖鞋，要洗澡，要刷牙，要做功课，要整理房间，要按时睡觉……我都嫌自己罗嗦了，不过，也罗嗦不几天了。生气时，会大吼几声，骂她们“发神经”；高兴了，伸个懒腰，仰天长啸——女儿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说，你还说我发神经呢，原来这也是遗传了你！

    今天早晨，正睡得香，被女儿的谈话声吵醒。我说，我正梦着买彩票呢。大女儿喜出望外，问，中了没有？我说，刚好被你们吵醒，没梦着。她就扫兴地叹息一声，说，接着睡，说不定能梦到。我却睡不着了，做了午饭，独自出去买菜，经过一家彩票亭，心里一动，买了一张彩票。

    我倒不是想撞大运，而是想，自己度过的三十余年，像极了这个早晨，翻来覆去的梦过去醒过来。梦虽妙不可言，但也抵不上阳光下的真切一刻。如此想，惆怅着，淡淡的喜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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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小狗，性格温顺，常被家猫欺负；曾被汽车撞断了腿，后被家人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