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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天歌——亚妮和十二个没眼人的故事

(2010-05-02 21:16:51)
标签:

天歌

圪梁

三哥

斧头

亚妮

太行

文化

太行天歌——亚妮和十二个没眼人的故事

 

作者  老愚

原载  精品阅读

 

 

    这是一个人的战斗,一场长达八年的艰苦卓绝的奋战。目的只是要保护即将死去的中国民间图像和声音——由太行山十二个盲艺人所组成的宣传队,他们的悲欢离合生生死死,以及由其口口相传而活着的辽州小调(现今的左权民歌)。
    南方女子亚妮,一个本可过着优雅人生的著名电视主持人,一头扎进贫瘠的北方山坳,倾家荡产,负债跟拍盲艺人的生活。一切都归之于她对土地的那份情愫,她喜欢一切未经雕饰的事物,本能地亲近散发本真生命芳香的人们,在她的心里,有一个自然真纯的世界。
    她对文明的态度显然不是庸俗进化论的逻辑。
    但倾注心力的纪录片并不能解决非物质遗产的保护问题。由于她的努力与推动,盲艺人有了生活根据地——团部。深圳和澳门的爱心人士捐助了被子衣服,盲艺人衣食无忧。地方政府又将他们做成了一张文化名片。“我不反对做一张文化名片,但是你要保持他们的原生态,在这个打造当中,这些东西可能会消失。”
    老盲艺人相继离世,现在很多盲艺人不会唱老歌,只有玉文会唱,“你要录下来,你再不录,我就死了。”
既希望他们过得好,又希望他们保持原生态,保有这种纯朴的心态和生存方式。她其实明白,当她拍完这个纪录电影,当她把这个群体推向国际的时候,这个群体已经完了。
    这是最后的挽歌,尽管她内心里还不愿意承认。

 

亚妮讲述的故事:活着和死了的肉三(之一)


文  ■   亚妮


    肉三的真名叫陈喜兆,两百九十斤,打小就没人叫过他的真名。肉三有两个哥,一个姐,姐叫陈喜籽。肉三的爹妈很早就死了,长姐为娘,是姐一手把他拉扯大的。他姐不但拉扯着三个瞎弟弟,还拉扯着两个瞎舅舅。
    文革时,肉三的大哥走山路摔下崖死了。后来,两个舅舅,一个在河里淹死了,一个病死了。剩下两个瞎兄弟还跟着姐,他姐这辈子就没过过好日子。
    肉三兄弟三人,天生会唱,都打着一手好鼓,拉着一手好琴,吹着一手好唢呐,都在盲宣队。
他大哥去世那年,他姐生下第二个儿子,居然有眼。村里人说,老天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了喜兆一个盼头。
    不久,姐的男人也死了。
    自从有了这个有眼的小子后,肉三兄弟俩走山卖唱的每一分钱都交给姐。按肉三的话说,老天给咱家一双眼就是用来念书的,书念成了,就好活了。那有眼的小子书还真念得好,从小学一直念到博士。今年正月十五回老家结婚,没眼人给我来电话,说他们要去唱,问我去还是不去?那会儿,我在国外没赶上。后来他们说唱了三天三夜,玉文叔说,唱的时候肉三一直在咧,那会儿肉三已经死了五个月了。玉文七十五岁了,是没眼人里年龄最大的,能掐会算,可他就没算出肉三的死。

 

                 (亚妮和肉三在一起,肉三永远在笑,那种快乐的神态,像婴儿一样。)

 


    我曾答应过没眼人,说只要我们这个电影得了奖,只要有一点钱,就让你们坐一回飞机去一趟杭州,让你们坐坐船。那时肉三还问,什么是船?我说,船就是在水上跑的汽车。

 

    去年9月,北京的天气还很热,我做了整整7年的电影剪完了第十一版,送到贾樟柯那里给他看,看完,他提了一些意见,我说我赶紧去补拍吧,他说,等审片后一次性补拍吧。我笑起来,因为这之前,我已经补拍了N次,每次剪完都是贾樟柯看,然后提意见,他也被我折磨了N次了。
    从贾樟柯那里回来,回我住了3年的招待所。在路上,我就已经有一种被鬼缠身的感觉——我要回左权!我要去补拍!到了晚上,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然后我就给俞胜利打电话。俞先生是非常著名的出品人和制片人,也是个非常优秀的作家。他曾经发行过《李小龙传奇》、《大宋提刑官》、《冷箭》等很多电视剧,口碑很好。我在电话里说了这事,他很奇怪,他跟踪我们这个片子已经一年多了,他也知道我补拍了N次,而且他知道,我一直在借钱拍片子。
    俞先生在电话里说,你怎么突然想去左权?前段时间你已经说过打死也不去左权了啊!他跟贾樟柯一样,也劝我等审片审完了再一次性补拍。那天不知怎么了,我就一根筋。我说不行,我一定要去!俞先生说: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我跟你一起去,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我说我保证这次补完再也不补了。明天早上5点出发,中午之前赶到左权,在左权吃完饭下午就开拍。
    我立马联系录音师、助理、摄影。凌晨5点,俞先生亲自开车,我坐着他的车,和录音车在京石高速口汇合,直奔左权。
    那天早上下着小雨。从北京到石家庄好像走了三四个小时。进入石家庄口子时,天完全亮了,雨也过了,太阳也出来了,这时电话响了。我一看,是红权的电话。这次去,没告诉任何人。红权真神了,他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去?然后还打电话来!
    红权在电话中说,肉三死了。我说你开什么玩笑!他说,早上两三点死的。他还说肉三死的前三天,还跟他的姐说,我去不了杭州了。我曾答应过没眼人,说只要我们这个电影得了奖,只要有一点钱,就让你们坐一回飞机去一趟杭州,让你们坐坐船。那时肉三还问,什么是船?我说,船就是在水上跑的汽车,他听懂了,在那里笑。因为他听过汽车,他知道汽车,从那天起,他就盼着去杭州。
    听红权说到这里,我当时就懵了,手机也忘了关,然后就听红权在电话里面“喂,喂,喂”地喊,我眼泪就刷刷地往下掉,真的有一种亲人去世的感觉。
    这会儿我才知道,我为什么要死要活地往左权赶,我就觉得,是他非让我去。我以前也听说,人死前亲人间有一种感应,不太相信,可肉三让我信了。
    肉三是为我死的,这是红权说的,也是真的。
    我曾经拍过肉三死的场景。当时是因为在拍电影时,要套拍一个电视剧,三个纪录片,这也是我不断地去补镜头的原因之一。20集电视剧要多少素材呀!我就按人物拍,一个人一集,两个人一集的。因为他们各有各的故事,都很精彩。其中肉三就有两集,情节中就有肉三死。因为他姐几次说亲,都因家里的没眼人遭到对方的拒绝。最后,肉三喝了农药,想让她姐过几天舒坦的日子。这是设计的,假的。拍的时候肉三的肚子在呼哧呼哧地喘,镜头推不上去,我对摄像说,太假了,要真死就好了。说完我就“呸呸呸”地怨自己胡说,哪知道这句话没几天就印证了。
    拍肉三死的场景,我还怕他不愿意,山里人最忌讳说死,尤其没眼人,他们特别迷信。拍之前我对他说,肉三你看,我们就是拍一个电视剧,因为我们这个电影卖给人家,人家说钱不够,必须再拍个电视剧人家才给我钱,咱们把电视剧拍了,就把这个电影的钱挣回来。肉三说,那行,就拍我死吧。接着就问怎么个死法?
    然后就拍肉三的死。
    然后肉三真死了。

 


亚妮讲述的故事:活着和死了的肉三(之二)

文  ■   亚妮

 

    告别肉三
    整个晚上,没眼人都在院子里吹打,敲锣,唱。每唱一段,前面就有人喊:肉三——上路啦!肉三——睁眼啦!喊到后来,就喊,下辈辈有眼喽,下辈辈都有眼喽……

 

    到了左权,我跟俞先生说,哪里也别去,直奔肉三家。一进肉三家门,一群老乡围着,肉三就躺在一块门板上。他家有一个三合的院子,他躺在西厢房,前面供了一些吃的东西,有一瓶白酒放在正中。肉三平时特别喜欢喝酒。他身上盖着被子,被子上面压着一把斧头。我问她姐,为什么肚子上压着斧头?她说,怕他活过来了,诈死。山里人有个说法,人死了就安心地走,不能再活过来,不然他的魂就会缠住家里人。
    这时村长走进来,我就给村长一千块钱,对他说,给三哥弄个像样的灵堂,让他走得风光些。姐在一旁问,你咋知道他死咧?你咋来咧?我说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就一个劲儿想往左权奔。姐在那里不停地点头说,知道了知道了,又说,肉三早上两点钟时突然醒了,说想吃罐头,他有两个嗜好:喝酒和吃罐头。特别喜欢吃那种黄桃罐头。姐给他喂到第三口时,他含在嘴里没有咽,就这么睁眼坐着。他姐说,你咽啊,他也不答,姐姐一摸他的鼻子,已经没气了,非常安静地坐着走了,眼还睁着。
    我走到肉三的跟前对他说,三哥啊,我来了,我就知道你昨天叫我了,就想让我来,我来了。我说,三哥到那头你就睁眼了。肉三像睡着了一样,手摸他的脸,冰冷冰冷的。不知怎么搞的,我就觉得他能听见我的话。我真想把那把斧头拿掉,我甚至觉得斧头拿掉他真能活过来。我对他说,三哥,你到了那头,就能看到圪梁沟了,三哥,慢慢走……
    我记得,2002年我在山里发现这支队伍时,肉三正跟永兵吵架。永兵说,我15岁没的眼,15岁前,甚也见过,大媳妇大闺女我都见过,大奶子小奶子我都摸过。你白活了,我比你幸福!肉三像尊佛一样地坐在那里,慢悠悠地说,我啥也没见过,我比你舒坦!你啥都见过,现在见不上了,咋还叫幸福!永兵脸憋得通红,两个人争得一塌糊涂,差点打起来。一帮没眼人在旁边起哄,各帮各的。后来我去拍《向天而歌》纪录片时,专门问过肉三,如果你有眼的话,你最想干什么?我想他可能会说看看他姐或者看看我,或者看看其他女人,因为没眼人在一起老说女人,各种关于女人的话题。我还问过肉三,女人是什么样子?他说,像火一样,像太阳一样,热的。肉三天生没眼,什么都靠摸。最后肉三想也不想地回答我三个字:圪梁沟。就是山里一道道的沟,他们叫圪梁沟。
    我以前有个习惯,一出外景,我早上就不喝水了,一天都不喝水,我就怕上厕所。我平时一见到特别脏的厕所,闻到那个味就吐。在农村,我从来都是山地里野地里上厕所。直到现在出外景,摄像还会问,你上不上圪梁沟?就是指上厕所。
    姐姐就坐在边上,在缝一双很大的鞋,跟我说,肉三一辈子走山路就没有穿过一双好鞋,这回总算可以穿上干净的鞋了。
    不知什么时候,没眼人已经全部站在门口。
    他们一个个走到肉三跟前,从头摸到脚,一边摸一边说:肉三,到那头你就有眼了!你好好走,吃饱了走,高兴着走……好像没有一个人痛哭流涕的,唯独双明哭了。双明33岁才没眼,这个人有眼的时候在广东江西都打过工,没眼后,老婆跟人跑了。我拍纪录片时,他到队上才一个月,问他话,就哭。他们说,他天天哭,走山路腿磕得没有一块好肉。肉三因为太胖了,后来得了肛瘘,大便都拉在裤子里,没眼人都嫌他臭,双明却不嫌,肉三洗换什么都靠他。
    双明进来时,一开始不说话,不停地摸,突然,一巴掌打下去,接着来回打,一边打一边骂:你走,你倒是走啊!走了省心!走了快活!双明哭着喊着,说了一堆那种让人特别难以理解的话,你怎么不早死啊,你早就该死了,早死好你早死好……
    我突然明白,双明其实就是在说他自己,我为什么不死。
    我当天整晚都没有睡。他们有守夜的规矩,整个晚上,没眼人都在在院子里吹打,敲锣,唱。每唱一段,前面就有人喊:肉三——上路啦!肉三——睁眼啦!喊到后来,就喊,下辈辈有眼喽,下辈辈都有眼喽……他们不断地在喊,吹打的曲子非常欢快,都在笑着,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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