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初到中国时,大家叫他英国安徒生。”
“别人写童话,不如安徒生,他的童话是真的。安徒生的秘诀?很难学到的。他用心肠写作。大艺术家都有深厚的自我背景,安徒生善跳芭蕾,剪纸艺术一流。”
“木心说,我们悼念艺术家,是悼念那些被他生命带走的东西。”
网上有售的纸盒平装本“木心作品二辑五种”,共五册,是木心亲自编订篇目的第二批简体字版作品,也是木心生前出版的最后一批作品,由木心亲订,全部采用安徒生剪纸设计封面。
——以上,是我能找到的木心与安徒生的全部关联。
读安徒生,不知怎地,读着读着就会想起木心,隔着时空的两位文学泰斗,似乎有许多的相似之处。
大艺术家都有深厚的自我背景,安徒生善跳芭蕾,剪纸艺术一流;木心琴棋书画样样在行,艺术造诣一流。
安徒生倾其一生在童话作品上追求文学的极致美;而木心则是用生命在洗涤他的文字。
安徒生和木心,都有至上的读者观念。
安徒生在他开始写童话时,曾经这样说过:“我用我的一切感情和思想来写童话,但同时我也没有忘记成年人。当我在写一个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的时候,我永远记得他们的父亲和母亲也会在旁边听,因此我也得给他们写一点东西,让他们想想。”(见《邮票上的童话诗人安徒生》P177)
因为坚定的读者观念,安徒生走到哪儿,写到哪儿;写到哪儿,读到哪儿。“整天写作,舌头都累肿了。”——是安徒生的真实写照。
木心在《鱼丽之宴》中两次提到了读者观念,第一次是在《江楼夜谈》:
我有一个「读者观念」,这个观念比我自身高明十倍,我画给它看。是赫胥黎吧,他在讲演之前,虔诚请教前辈大师:应该如何对待听众的水平?大师道:他们一无所知。我画到一半时,这个读者观念聚而明,明而显,百般挑剔,纠缠不去,直到这位梅菲斯特式的批评家悄然引退。只有「静,画,我」三者同在,才算是一个闪耀着的终点。福楼拜夫子自道,他是由几个可怜的观念构成的。与他相比,我更可怜,只此一个观念。”
第二次是在《海峡传声》:
心目中有个「读者观念」,它比我高明十倍,我抱着敬畏之心来写给它看,唯恐失言失态失礼,它则百般挑剔,从来不表满意。
因为木心有「读者观念」,他一天写七千字,到半夜就万字,没有用的都要反复修改,五稿六稿,还得冷处理,时效处理,过一周、十天,再看看,必定有错误发现。“如果把某一文的改稿放在读者面前就可知道,我有多窝囊。”——是木心的真实写照。
安徒生,一生都在积极“入世”。他在乎所有人对他的评价,在乎时代、环境给他的荣誉。从他14岁时只身来到首都哥本哈根的那一天起,他就在为了融入社会大环境而奋斗了一生。
而木心,却是消极“出世”。他遗世独立、79岁才在大陆发表作品,他为了自身纯粹的艺术生命,远走异国他乡,不惜为尘世所遗忘。
可在我看来,却是殊途同归。形式不只是剥离的躯壳,而隐藏着一整个纷杂的背景。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他们做出的选择看似完全相反,却最终都超越了时代,从内至外地成就了他们自身的完整。木心有一句话: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用在这里是合适的。
如这个世界上许多伟大的灵魂一样,孤独是他们的宿命。文学是可爱的。生活是好玩的。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是陈丹青在《文学回忆录:1989-1994》中记录下的木心的话。
关于这句“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木心还说了一段很长的话,我贴在这里:
1950年,我二十三岁,正式投到福楼拜门下。之前,读过他全部的小说,还不够自称为他的学生——被称为老师不容易,能称为学生也不容易啊——小说家的困难,是他的思想言论不能在小说里表现出来的。我同福楼拜的接触,直到读他的书信——李健吾写过《福楼拜评传》,谢谢他,他引了很多资料——才切身感受到福楼拜的教育。我对老师很虔诚,不像你们对我嘻嘻哈哈。
那年,我退还了杭州教师的聘书(当时还是聘书制),上莫干山。这是在听福楼拜的话呀,他说:
“如果你以艺术决定一生,你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了。”
当时我在省立杭州第一高中执教,待遇相当不错,免费住的房间很大,后门一开就是游泳池。学生爱戴我,其中的精英分子真诚热情。初解放能得到这份位置,很好的,但这就是“常人的生活”,温暖、安定、丰富,于我的艺术有害,我不要,换作凄清、孤独、单调的生活。我雇人挑了书、电唱机、画画工具,走上莫干山。那时上山没有公车的。
头几天还新鲜,后来就关起来读书写书。书桌上贴着字条,是福楼拜说的话:“艺术广大已极,足以占有一个人。”
长期写下去,很多现在的观点,都是那时形成的。
修道,长期的修道。丹青在时代广场的画室,就是他的修道院,天天要去修道的。
让你的艺术教育你。
对子女的好,好在心里,不要多讲。我对朋友的好,也不讲。以后你们成熟了,我要评,只要好,我就会评。评论,要评到作者自己也不知道的好,那是作者本能地在做,评价从观念上来评。
用福楼拜这句话,意思是:我甘愿为艺术占有,没有异议。回顾这些往事,是说,艺术家一定要承当一些牺牲。你们承当过多少?你们还愿意承当多少?清不清楚还要牺牲点什么?
不值得牺牲的,那叫浪费。
宗教很明白:你要进教门,就得牺牲。吃素,不结婚,不说绮语。但宗教所要的牺牲,是杀死生命,很愚蠢。可是杀而不死,修道院弄出许多事来。
福楼拜不结婚。他对情人说:你爱我,我的构成只有几项观念。你爱那些观念吗?
艺术家的牺牲,完全自愿。
孤独一生的安徒生,还有木心,网络上关于他们性取向的各种众说纷纭,而我却愿意用木心的这段话来做一个自认为合理的解释,也做为作业的一个结尾。
孤独,更多时候是一种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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