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医院的探视日。老王和妻子肖兰提着一大堆东西来看望老肖。一见到老肖形销骨立的样子，肖兰就掉下了眼泪，老王也鼻子酸酸的。老肖倒很达观：“肖兰呀，哭什么呢？人生七十古来稀，即使我去见马克思了，我也够本了。你说是不是？”

　平平、马梅也在一边劝肖兰莫伤心。肖兰掏出手绢擦擦泪，这才平静一些。

老王说：“老肖，我们自小儿一起长大。小时候在老家种地，地都挨着。后来是你带我参加了革命。我能有今天，一感谢党，二就要感谢你。”

老肖说：“快别这么说。这么说就庸俗了。你还不了解我？当初参加革命，我也没有多高觉悟，用我父亲的话说：这小子，扔下锄头去当兵，是怕在庄稼地里吃苦，他回来，看我不揍扁他？”

老肖笑了。这一笑，引得身上又疼起来。他不由咬了咬牙。

肖兰心疼地说：“老肖，你就安安静静躺着吧，别多说话。说话多了会伤元气的。对了，我今天给你请来个人，等会儿就到。他是个气功师，有特异功能，能看清人的五脏六腑。他发气给人治病，治好过不少绝症呢。”

老肖说：“肖兰，你又胡来了——让他回去，我可不信那一套。”

老王说：“老肖，气功这东西很难说，你就让气功师给你试着治治吧。也难得肖兰一片心。”

马梅也劝老肖：“气功有科学根据，很多中央领导人也请气功师治病呢，你就治治吧。”

　老肖不再反对。众人便眼巴巴等候气功师来。

气功师来了，五十来岁，白净面皮，发顶稀疏，小眯缝眼，脸上带着笑意。他坐到沙发上，指手画脚，先给众人讲解气功治病的原理。

“中医认为，气在人机体中居首要地位。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只要离开了气，就会失去活力，甚至坏死。老子讲：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庄子说：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生，散则死。所以中医治病，首在调气。气为血之帅，气充则血行旺，气血通调则百病除。否则，气滞就会血壅、神衰、生癌、多病。所谓通则不痛，不通则痛。”

　众人皆点头称是。

“那么，如何使气通畅呢？这就要用到三个字，一曰静，二曰松，三曰空。万念归一念，一念成无念。静坐放松，脑中空空，含胸拔背，微微仰脸，鼻尖对肚脐，后颈命门是一关，让它畅通，气由百会进入，过命门，聚于会阴，由涌泉排出。你们试试，是不是能感到气在涌动？”

众人随气功师指点，边做边体会。结果有人似有感觉，有人则无。

气功师一笑：“当然，要做到静、松、空，不容易，总有杂念干扰。但你想法让脑中保持一段空白。开始可能只有几秒钟、几分钟空白，但你坚持做，时间一久，空白自会延长，气就会畅通无阻。”

气功师这一点拨，大家好像又明白了一些。

“我自小练气功，全身穴位都张开了，能与病人的气相通。所以病人哪里气滞不通，我能感知到。治病时，我就用自己的气去打通他那个不通的气穴。当然，这样做，会使我体内的元气有所消耗。所以，我轻易不给人治病……”

马梅一听，怕气功师推托不给看病，便急忙说：“大师，还求你给我们老肖治治病，我们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的。”

气功师笑着摆摆手：“谈不上什么报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我听肖兰同志讲，是给一位革命老同志治病，我理当效力。”

于是他站起，来到病床前，让老肖闭眼凝神，默想“全宇宙的元气归入胸中，松柏的清香，薄荷、白果的香味，全归入胸中，让浊气自脚心排出，让真气充盈体内”，他则开始运气，双手交替着，在老肖身上一把一把空抓。抓住了，便往身后地上猛甩。肖兰多少懂一些，说：“这是在抓病气哩，大家往后站，不要沾染病气。”

气功师的动作起先很顺当，但到后来，则慢慢迟缓，显出吃力的样子。最后，他干脆用双手去提抓，竟如提千斤重物一般，半天提不起来，终于双手一软，败下来。

　看他已满额皆汗。

　气功师在沙发上坐下，接过平平为他打开的一罐易拉罐饮料，喝了几口，然后摇摇头说：“惭愧，惭愧。”

肖兰问情况如何。气功师低声说：“这病非常顽固，我虽然努力，但只抓出些浮在表面上的病气，体内的大病气块，则实在抓不起来，真是惭愧。看来你们得另请高明。”

气功师告辞要走，肖兰和马梅把他送出病房。肖兰拿出钱给他。气功师推辞了一番，收下了，说： “这病，不好治呀。”他摇着头走了。二人叹着气，回到病房里。

众人都围在老肖床边。肖兰问：“老肖，你感觉怎么样？”

老肖说：“开始，好像还有些感觉，肚胀轻了点儿，但后来，这感觉又没了。”

他轻轻摇摇头：“我说你们大家都别再为我费心了。有医院治疗，这就够了。曹操说：神龟虽寿，犹有竟时。人哪能长生不死？老王，想想当年我们一块儿出来八十二人，现在就剩我们俩了。我能活到今天，已经是够命大的了。自然法则，不可抗拒，你们也都要想开些才是。”

老王紧紧抓住老战友的手，只叫了一声“老肖”，便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