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八十年代(日记)四十九
(2022-04-09 09:18:35)
当机床转动起来,清亮的冷却油流着,刀具一下一下切着钢坯上的齿牙时,她便清闲了。有时一个齿轮要铣两个或三个班。她便在长凳上坐下看书,更多的时候是发呆。她像有无限心事。我那时活儿不多(机修车间,有活儿突击干干,没活儿便闲着),便走过去(起先几次是她招呼我过去),坐下,开始聊天。她那时有二十七八岁了吧,还没有对象(或正在谈?),那种大女子的苦恼,我一点儿也不懂。我刚刚二十出头,还是个快活的小伙子,老扯些小伙子的事,和谁打架啦,去看电影啦,宿舍里打牌的事,还有姑娘小伙的事……反正我开心,她也很开心,有时她笑得直用手帕擦眼泪。
她父亲是团职干部,在她二十二三岁上把她从农村老家接出来,安排了工作。她很快就“洋”起来了,发型,穿着,甚至走路的姿势,挺得很直,上身不动,双腿轻快有力,臀部很好看地扭动。她个儿高,除了眼睛小一些(眼窝深),长相不错。谈了几个对象,都是人介绍的,或者她没瞅上人家,或者人家没瞅上她。当时的条件,无非是党员,干部,当然长相也得配。
后来她终于找到一个,是在陕西一保密厂工作的一个大学生,人生得瘦,文静,后来,她便随他调走了。
在她临行前,我曾到宿舍去看过她。她当然很高兴了,但见到我(我默默地站在一边看她捆箱子忙),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走过来,摸了一下我的头。我扭头走了,第一次有想哭的感觉。
她好吃零食,常买一些葵花籽儿之类的,带给我吃。她很少讲她自己的事,她家的事。她抹着薄薄的香脂(或干脆没抹?),她身上有一股清香的味道。
她的工具箱是非常整齐、干净的,铺着白纸,而我的则是油污污的。她帮我整理过一次。
有一次,我的眼皮让铁屑烫了(眼里进东西了?),她细心地给我翻眼皮,擦拭。
她像大姐,像母亲,又是好朋友。
我所在的铣磨组是个女同志居多的小组,车间也如此。
Y为恋爱(失恋)掉光了头发。
W四处求医(不孕)
五朵金花。
小J的羊角风。L的种种传闻(G为她痴迷)。
想起来,小车间还是蛮热闹的。
那时,清理阶级队伍,一打三反,批修整风,路线斗争为纲,批资产阶级腐蚀等等。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展开自己的劳动,生活,恋爱,友谊,别离。
还有武汉帮,北京帮,青海帮。
流氓犯罪。西宁有四川,北川镇三川,山川镇北川,机头镇山川。
文艺宣传队。
Y的金嗓子,样板戏。李玉和,G扮演。N演李铁梅。智取威虎山,我演杨子荣,YP演常宝爹,X演小常宝。真是非常好玩。
还有黑板报,列宁的诗。
还有那桩凶杀案,午夜枪声。
还有那个政治部主任,黑胖子的葬礼,让全场工人绕场,默哀,那排场和气焰。据说是酗酒,脑溢血而死的。
小小老百姓的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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