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希那穆提评判（10）

崔自默

15、

    问：没错，我不仅指逻辑，而且你可以对所有的沟通都很敏感，因而看到其中是否有欺罔。我想这里带出来的问题就是，你是否欺骗自己？

克：这样的话，请原谅，我还是要问，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理？他是不是只在欺骗自己，陷在假象里，自以为在说真理？你怎么解答？

默：俗语云，“法不孤起，仗境方生。道不虚行，遇缘即应”。高人会自言自语、自问自答，思索提高。有高级的问题，才会有高级的回答。

提有水平的问题很需要水平：常识性的问题太简单，显不出答者的水平；问题太空阔虚幻，答不答都听不出什么紧要；问题针对性太强，具体到个人现实生活细节，矛盾尖锐，则回答者会难堪。所以，提问者必须了解回答者。

宗教方面人士提倡恭敬心、信仰，如果没有这基础，有时就很麻烦。俗话所，远香近臭，英雄见惯皆凡人。《项羽本纪》的高论是衣锦还乡，“富贵不还乡，犹锦衣夜行，谁知之者”？如此政商方面的成就，确实可以光宗耀祖，但也难免被人讥讽“沐猴而冠”。如果是精神导师方面的，则更没谱、没把握。马祖道一的警醒意犹在耳：“得道不还乡，还乡道不香。溪边老婆子，唤我儿时名。”达摩祖师开始也没有几个知音，所以孤独地面壁九年。到了六祖慧能，门下高徒青原行思和南岳怀让，分别去了江西和湖南，影响特大，“跑江湖”三字也有此源由。江西青原行思坐下高徒石头希迁一门出法眼与云门两宗，湖南南岳怀让坐下高徒马祖道一一门出临济、沩仰与曹洞三派，禅宗至此实现了达摩祖师“一花开五叶”的预言。可惜，名震海内的马祖道一没有忍过思乡情节，回到老家什邡县传法，善男信女们当作活佛转世，万人空巷。忽然一天人群中有个小时候的邻居老太太认出了他，大叫道：这人哪里是什么活佛，不就是马簸箕的傻小子吗！大家一听，一哄而散。无独有偶，耶稣回到家乡布道时，乡亲们也惊讶地说：哪是什么圣人啊，不就是那个呆木匠的儿子吗！他的母亲是玛丽亚，雅各、约瑟、西门和犹大不都是他的弟弟吗？于是家乡人开始厌弃他。耶稣感叹：“先知在自己的家乡是从不受人欢迎的。”

半信半疑，见风使舵，是投机分子。真正的信仰，是为自己而奋斗终生，于是没有什么劳苦功高，等着夸赞奖赏。为别人工作，就会讨价还价，到了秋天，一地杂草，不说自己没有辛勤耕耘，却说种子不佳，地不良好。如此，他不说无形中损害了你的名誉，却反说是你欺骗了他。宗教之类的即便发誓皈依，也会反悔跑偏。所以你看所谓“组织决定”，就是不允许你自我随意做主，把你的原始权利关在笼子里。

我们离得远，不认识，只是就语言论语言，不论人也不论事。

“你可以对所有的沟通都很敏感”，怎么会有这样的认识呢？特高冷、很警觉、不放松么？高人圣贤不是应该轻松随意、谈笑风生、深入浅出么？

“因而看到其中是否有欺罔”，这句话倒很提醒人，就是在任何场合，应该保持警惕性，如履薄冰，因为突然可能跳出不恭敬者。孔子的尴尬历程也是有的，绝梁于陈蔡，忙忙如丧家之犬。有了被“欺罔”的遭遇，前车之鉴，就有了相应的能力。所以，不要只看到台上的光鲜与掌声，还要明白后台的委屈与不易。

法不孤行，出门传法需要有护法。上面可以菩萨心肠、慈眉善目，下面必须金刚怒目、霹雳手段。下面平常可以提高素质，临阵则不以显示教养为主，而是要维护权威之道场庄严。

人欺天不欺，只要问心无愧，行的是无私的大道、公道。天助我也，成功为偶然，失败为必然，成败皆淡然，一切归自然。如果一个东西特别好，却不能实行成功，就是不得天时、非大势所趋。如果有“时无英雄，使术子成名”的情况，也不要悲叹，那也是定数。波澜壮阔，如天之四时冷暖。邵康节说“若论真事业，人力莫经营”，历史春秋不是一个人能铸就的。故事是众多角色配合的结果，至于角色的分配，当事人往往没有选择的余地。宛如彩票的彩球，能跳出来的数字，不是因为它最圆。

胜者为王，是逻辑之王。强权即真理，也往往是没机会辩驳的真理。

“你是否欺骗自己？”这要首先拆解“欺骗”的概念。直率坦诚就可以胡作非为吗？善意委曲也算是欺骗吗？一时的衡量判断不是永远的结局结论。

如果说鼓吹到捧杀，会适得其反，那也是针对一般人等，也是俗人之见。很多功高盖世、振聋发聩，同时罪恶滔天、惊世骇俗。山越高，阴影越大越长。蚂蚁的影响怎么跟大象相提并论。大象对蚂蚁的伤害一定是不经意的。人对蚂蚁与大象的仲裁是使用什么标准呢？

人类属于自然，人类不会高于自然，但说人类艺术美高于自然美却没问题，因为精神产品已经不在原有集合范围内。伟人作为儿子与生命个体其地位不会高于他的母亲，但儿子的思想境界却远可以高出母亲的想象力。

不善于，便懒于；因为懒于，便不善于。

“这样的话，请原谅，我还是要问，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理？他是不是只在欺骗自己，陷在假象里，自以为在说真理？你怎么解答？”又说到以前的老生常谈的话题了，我来归结之：说者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理，因为什么是真理尚且不能明确答复；听者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理，也更不知道说者说的是不是真理。

有人有了感觉就喜欢表达，好为人师，真有学问或者助益别人当然好，可是以己昏昏使人昭昭，就是自欺欺人。只要不骗财骗色，图财害命，后果还不算严重。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范仲淹此语可作文士规范。不同世界观与方法论，个人境界与修为路数不同，所以会见仁见智。不过，实事求是，治病救人以疗效为标准。药到病除，一阵起沉疴，就是高手。当然，治不好还有一种借口，要医不死病，死病无法医。

养生、保健、医疗，重点不同，手段不一。《黄帝内经》《素问》论四气调神有道，“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史记》记述魏文王与扁鹊关于医术高低的问答，扁鹊哥三里面长兄医术最好，是“上工治未病”，提醒人曲突徙薪，未雨绸缪，可是名气却最小；医术最差的是扁鹊，救死扶伤，亡羊补牢成效显著，所以名气最大。

《论语》里记述，人们赞扬子贡说，你比老师孔子学问和声望大多了，于是子贡便打比方：“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而入者或寡矣。”是啊，正因为我家院墙像肩膀那么低，所以外人能看到屋里摆设家私；我老师门墙太高了，一般人摸不着门，不是谁都有机缘登堂入室欣赏奥秘。韩愈《太学生何蕃传》也有比喻，“譬之水，其为泽，不为川乎；川者高，泽者卑；高者流，卑者止”，浅薄则喧哗，深厚则安静，很深刻。

如是，只是为了说明道理，也就不惜被视为浅薄喧哗了。只是还需要提醒，很多没有多少实际学问的，也能装出肃穆稳重的神情，不苟言笑，也就真能唬住一般外行了。高人不拘小节，百无禁忌，也就似平常人了。那么，你怎么区分真浅薄与假浅薄或者说假深厚与真深厚呢？得失寸心知，但愿你往好处想，吃了亏还乐呵呵感谢人家于是皆大欢喜，到底也没有人有能力有兴趣有机会弄清楚。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哪里还在乎起初合理不合理，过程真的假的。近处的风景还看不懂呢，更别提远方了。

“你怎么解答？”问谁呢？我还想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