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的完美与残忍的坚定

司马平邦

与麦加的原著，尤其是由原著改编的那部电视剧《暗算·听风》不同，麦兆辉和庄文强的这版电影《听风者》在结构上走向更均衡和封闭，即电影从始至终，一直在3＋2个人物身上讲故事：3，即王学兵饰演的郭兴中、周迅饰演的张学宁和梁朝伟饰演的盲人何兵，2，即董勇饰演的武昌和范晓萱饰演的沈静；电影卡司表虽然短得可怜，却保证了这部神秘题材电影可以在故事结构上有层次更丰的配置――不过，可惜的是，本故事节奏和结构都稍显平遂，因其更多强化了人物之间的情感关系，而非利益关联。

情感关系复杂固然容易感人，但对增加故事的悬疑性作用不大，然利益关系则更容易推动故事向观众最不可知的方向进展。

我是说，这或者香港导演在理解中共当年建国、立国这样的巨大政治题材上表现的局限，说白了这部电影不是一个简单个人对个人的刑侦案件，而是一个人群对人群、一个阶级对阶级的时代大事件。

这一点上，麦兆辉和庄文强显然比李安在《色，戒》上的功力稍逊风骚，亦不如他们之间合作的《无间道》系列电影那得心应手。

好在，王学兵和周迅的角色定位，象征性和代表性已然非常强烈。

电影一上来，本片最主要的两个人物郭兴中和张学宁以及大配角武昌完全出场，张学宁和武昌对郭兴中的全力刺杀，看似是一次绝妙的政治阴谋，但再看下去豁然明白原来只是一个这个大故事的一个“托儿”罢了。

从香港的夜总会到大西南的山区，郭兴中、张学宁和武昌都急遽转换了身份，并开始三缺一式的寻找，3个人一起寻找那个一，最后被找到的何兵看似是个弱者、被动者，看似是个情报工具，然随着剧情的进展，他就很快成为这个故事真正的三核心之一，王学兵饰演的701首长郭兴中代表了新的国家利益和秩序，梁朝伟饰演的何兵代表了建立国家秩序和维持国家利益的机器，而周迅饰演的张学宁刚是两者之间的粘合剂，倒是董勇饰演的武昌成了打酱油的。

这种三缺一的人物结构到最终只是以加入另一个一，即范晓萱饰演的沈静，告终止，三缺一，成了3＋2，不过，沈静与武昌一样，不过是另一个打酱油的。

当然，除此之外，沈静与另一个打酱油的灯泡武昌不同的是，后者是牺牲者，前者是生存者。

设若以牺牲者和生存者这样两重视角看本片的人物关系和人物结构，似有另一种效果。

生者：曾经的江湖小混混何兵，国民党将军之女沈静。

死者：中共情报精英武昌，中共高级特工美女张学宁。

生死待定：中共更高级别的特工郭兴中。

精英们死掉了，世俗人才可以活着。

生与死的阴阳之别，或可以代表麦兆辉、庄文强首次正面接触事关国家政治这种复杂题材时的一种价值性判断，当年那部电视剧《暗算》中的特异功能盲人阿炳（王宝强饰）结局相当悲惨，不但老婆出轨，且怀上他人的种，性格愚顽、执拗的阿炳以自摸电门来惩罚别人，看着，有种大秩序上小人物终致被碾成齑粉的悲哀，这是典型的集体主义悲剧――与此相反，这部《听风者》却让盲人何兵明而复瞎地活了下来，娶上美女老婆，还可能传宗接代，而成就他这些的是武昌、张学宁的牺牲，以及郭兴中未来不可知的生死命运，这是典型的个人英雄主义悲剧。

阿兵与张学宁之间的情感关系，是电影得以感染大部分观众的强大催泪剂，一个具有贵族气质和坚定信仰的美女，与一个放浪市井而无任何政治观念的盲人，两者之间的情愫，既不算爱情，也不全是友情，还有一部分同情以及无奈，张学宁其实并没有超越阶层的勇气，她牢牢地守着与何兵之间的情感态势，电影最后要告诉你，这种坚如磐石而绝不会融化的情感定力，其实更多是来自于她的信仰，可以随时准备为自己的使命献身。

这当然是何兵，以及现在电影院里欣赏故事的我们难以理解（或者也是创作者们难理解的），也难以达到的境界。

而周迅饰演的张学宁与王学兵饰演的郭兴中之间的关系，是理性、感性的混合物，郭或者才是张真正心仪的对像，尤其是在她发现郭当年假戏真做成全她的计划，不惜挨上助手武昌的背后一刀时，这个情感外壳坚硬的女人曾有过些许的软化，她亦或对何兵的示爱偶尔心动，但究竟郭兴中才是她情感的真正所属处――但是，这部电影，描述这样两个如此高级别的中共男女特工之间的情感关系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破坏它，而不是成全它，就是为了制造大悲剧，而不是制造大团圆。

电影在前后两次分别表现郭兴中被背后扎刀和张学宁被周身扎刀时做出略带夸张和仪式化的表演，这其实不是表演，而是电影创作者在向被扎死的英雄们虔诚致敬。

王学兵饰演的郭兴中，与梁朝伟饰演的何兵，一个坚强一个脆弱，一个信仰一个随性，一个冷静一个激情，一个深遂一个灵动，郭兴中正代表了中国社会处在最剧烈变革的1950年代之初（从解放战争到抗美援朝），那些为建立中国新秩序而从不惜命的人们，其实他也代表了那种叫做国家利益和国家秩序的无形之巨物，这个来自旧时代巨富之家的公子，摇身变为新中国的情报基地首领，之后将成为一句海外特工，人世间的喜怒哀乐都被这些人看淡了，人世间的生死离别都被这些人超越了，他们把自己变成了是秩序本身。

从在《关云长》里饰演那个颇有担当和牺牲精神的王植开始，王学兵的表演更着力于沉重，他们向着比自己年龄更长的性格演员们发起冲锋，郭兴中又是一个很好的结点。

有一种审美，叫做完美，麦兆辉和庄文强在《听风者》里让王学兵饰演的正是这样一个称得上完美的深沉男人，但同时，这个完美的深沉男更是一种新的国家和秩序的表征，所以，他的完美里甚至会有一点点人格化的变态，坚定到令人窒息，强大到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