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回忆（二）

      妈妈开始出现昏迷。我和女儿轮流守候，我望着妈妈已被输液输得浮肿的脸，继续追寻着她的记忆。

      在妈妈的记忆中，很少提她的大学时代。

      正值抗战时期，内地大学纷纷迁往重庆，为四川的孩子提供了很大的求学便利。妈妈当时想报考的是昆明的西南联大，但当时由于不通班车，只有货车进出川滇，据说货车司机往往对搭顺风车的女孩子图谋不轨，吓得妈妈便打消了远赴昆明求学的念头，报考了从南京迁到重庆沙坪坝的国立中央大学（现南京大学）。

      一个农村女孩，一个头顶高粱花子的柴禾妞，一下子来到当时作为陪都的大城市，顿时被灯红酒绿的繁华景象吸引，就像现在贫困地区的女孩到北京，所闻所见处处都充满诱惑一样。妈妈第一次看电影，第一次欣赏戏剧，第一次知道天府之国四川以外的事情。四年里，她懂得了现代文明，学会了打扮自己。但她最遗憾的也正是这四年，用于学习的时间似乎不太充分。当然妈妈并没有说过这些话，只是有时自叹：我要是当初多学点东西多好哟！在我女儿上大学时，她反复对我女儿说：大学是最重要的学习阶段，不勤奋学习将来一定后悔哦。让我感到她对自己的大学生活似乎有些追悔，这也许是她很少提大学时代的原因。

      大学毕业后，曾有一位庚款留学到美国的亲戚，动员她去美国深造，甚至帮她联系好了住处。妈妈总觉得自己一个农村女孩，上了大学已是了不起的大事——自妈妈上了大学后，至今七十年了，村子里再没出过女大学生，妈妈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哪能有更高远的梦想？也许妈妈目光短浅，也许妈妈是出于爱国，总之，她从没动过要出国读书的念头。

      但是，到了新中国，她的地主出身和她的大学背景，却为她几十年的政治生活带来了无数的坎坷和不幸，特别是最初三十年，走得相当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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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的大学毕业照，“文革”中已烧掉，这是她的同学保留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