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于“中国书法江湖”）

卫景武公碑有两个拓本一直为世所称颂，一是王存善藏宋拓本，一是朱翼盦藏元明间拓本（现藏北京故宫）。王本现不知下落，唯有民国时有正珂罗版存证，上海书画出版社《书法自学丛帖》正书（中册）曾翻印；朱本现称“世存最早”，前后出过黑白、原色两版印本，为众多爱好者所熟悉。有趣的是，王本与朱本从未在同一系统中被评价过（王壮弘、张彦生等先生只论王本；而马子云、施安昌、仲威等先生又只论朱本）。

王本看起来与其他本如两个世界，如果看惯了卫景武公碑清拓与近拓，猛一看王本会大吃一惊，字原来竟是这样的！不仅笔画丰满壮朴，很多在晚拓中已消失的字神奇般复活了，全碑显得精神异常，魅力独具，论字脚堪比唐拓。无须讳言，我过去也一直是王本的追随者，不仅曾在“小议唐碑宋拓的印本”系列文中述及、给同好大力推荐，更通过对照得出结论：宋明间此石经过多处补刻。现在想来，惭愧惭愧，不过不破不立，自我批判那是必须的。

近年对王本的追捧首先是来源于王壮弘先生的《增补校碑随笔》，其中记述了宋拓本印本一事，很多人眼中《增补校碑随笔》已由工具书上升为了红宝书，于是这个有正珂罗印本红得发紫，市面难求一见。质疑声其实也未曾停过，主要的一则来源于张彦生先生，他指出王本填描，因此评四欧堂明拓本（现藏上博）为第一；吴湖帆先生则提供了更有利的证据：六行“升”字已损（他说的南丰赵本不知是否就是王本，但道理相同），当然他称自家的为宋拓，也是夸大了。

拜碑帖出版业的兴盛所赐，我们现在终可看到卫景武公碑几个主要早拓的印本，细对照下来，感想有以下几点：

一、王本的确有大量填描，而且可看出其经过多次施墨，墨性且不同，大约是首遍铺极淡墨拓后再加至少一到二次大规模补墨。其结果是拓本中石花多只在界格附近，而字脚边墨色常比四围要浓。因为王本的填描是“翻天覆地”式的，所以真正拓制时间不可能太早，早的话碑尚未重泐就无法进行这样大规模的“改造”（显见至明时笔划已较细，试想以朱本为底是没法描出王本这种模样的），甚至明末的可能性都不大（王存善前跋中所言原明人家藏是否属实值得疑问）。

二、“升”字的漏洞是关键性的，在排除了王本升字后补（下“宾”字未损，而明拓已有损，二字间石花连续无后补痕迹）或四欧堂本“升”字后补（与上“引”字间亦无后补痕迹且界格可见，朱本同样存“升”字）可能性后，唯一的结论就是王本确有问题，其时序应远在朱本与四欧堂本之后。

王本         朱本         四欧堂本

三、其他的一些小疑问也均指向王本造伪。如王本“并州都督”的“并”字上右点失锋，“营求国器”的“求”字点失，等等等等……………… 更重要的，除去那些完整字，有损的字大多与明拓甚至清拓并无二致，上一个字像天外来客，下一个字像布衣平民，更说明其中有门道。

王本         朱本         四欧堂本

王本         朱本         四欧堂本

如果这个猜想是真，不得不佩服为王本填描的这位墨客，手艺绝对是大师级。而且该填描事件显然是有预谋的，从初拓起就在严格执行计划，环环相扣，方能造此神奇。当然，说到底还是作伪。

再回头说说朱本，之前给出的元拓校据：五行“气”字、六行“路”字、十行“县”字、三十二行“神”“昭”“猷”“行当”“乞”“天”等字、三十四行“合”字、三十八行“齿”“波”等字、三十九行“徙”字，以吾之凡眼亦看得出无一不是明显填描所致，且大多生硬不合笔法。三十九行“思”字下也不清爽。再查明拓之校据则处处相合且自然无疑。这样一看，原来朱本也不过就是明拓。

朱本         四欧堂本

朱本         四欧堂本

打乱之后，我们知道王本原来是“再造本”，现有载的两本明拓朱本与四欧堂本各占胜场，朱本拓工精而有填描，四欧堂本几无填描但拓工较粗疏，湮墨与擦失屡屡让人扼腕。两者相较，我个人仍排朱本为上，次为四欧堂本。

朱本最佳印本空缺，相对较好的为紫禁城出版社21世纪12开“故宫藏品.碑帖”系列原色印本，附碑阴游师雄题记，照片清晰度欠佳；另紫禁城出版社90年代16开“故宫博物院珍藏历代碑帖墨迹选”系列黑白印本，失真严重。

四欧堂本最佳印本空缺，唯见人民美术出版社21世纪大16开“中国碑刻全集”第5册收录原色印本，比例缩小。

神话如泡影，择帖需谨慎，和同道者共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