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飞松盛》之六:荆篮㧟回的幼苗
(2015-12-25 15:2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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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 |
分类: 散文(史天掇星) |
六、荆篮㧟回的幼苗
黄云滚滚而来,遮住了天空,遮住了太阳。黄云滚到田野,庄稼只剩了杆子,甚至连杆和叶都没有了。黄云滚到村内,房顶、地面、树上一片黄,房檐上挂了一串一串的黄家伙。黄云就是蝗虫,老百姓叫过蚂蚱。有人事先听说了,在田头挖了一道两尺宽、五尺深的沟。蝗虫跳不过去,栽到沟里。但前赴后继,两个小时过去了,沟填平了,后来者踏着伙伴的身躯越过沟去。这块地的庄稼同样遭受到灭顶之灾。
洪水滚滚,冲垮了房屋,冲走了麦秸垛。水面上飘起了人和耕牛的尸体。
土地干裂,如同龟盖。水井里打不出水来。
军人在嚎叫:“军粮必须缴!饿死了老百姓,中国的土地还是中国的;饿死了军人,中国的土地就成日本人的了。”
路边沟里,尸体一具挨着一具,野狗跑来,用嘴巴掏空了尸体的内脏。
上面是1942年发生在河南的水旱蝗汤(军阀汤恩伯)四大灾害造成的惨景。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孱弱的小生灵无力地哭叫着来到人间,来到许昌县城南五里一个偏僻村子东头的一所破屋子里。
这个村子名叫李简村。这所屋子是全村最破的房子。东山墙欲倾,用一棵枯树顶着。在屋里可以望见天上的星星。下雨时,屋外大下,屋内小下。这户人家既不姓李,也不姓简,姓刘。床边蹲着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名叫刘硕彦。听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他出身于农村中的书香门第。不过,说他是书生,他带着庄稼汉的质朴;说他是庄稼汉,他又带着几分书生气。年馑中的他,面黄肌瘦,筋骨嶙峋。这是孩子的爹。床上躺着一个少妇,这是孩子的娘,名叫蔡玲。她本是富家女儿,因为钦慕刘家的名声,嫁到贫家。所以,她身上显露出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混合体的气质。年景中的她,面色苍白,少气无力。
刘硕彦闷着头抽了两袋烟,磕了磕烟锅,站起来,掂过来一个荆篮儿,把刚出生的婴儿用破布裹住,放到荆篮儿里。
“孩儿他爹,你这是干啥?”
“孩儿他娘,我想把他㧟到村外十字路口去。”
“孩儿他爹,那是咱的亲骨肉,头生儿子,你咋恁狠心哩?”
“孩儿他娘,不是我狠心,咱实在是养不起啊。”
“咱就权当是只狗,是只猫,恩养着吧。”
“狗猫咱也养不起啊。我把他放到十字路口,碰到有钱人拾去,叫孩子逃个活命吧。”
蔡玲无奈地哭起来:“我的孩子啊,别怪你爹娘狠心啊……”
刘硕彦咬了咬牙,㧟起荆篮儿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秋天的田野看不到绿色。其实,夏天时也是这样。树叶早被摘光了,树枝光秃秃的;树皮也早被剥光了,树干白惨惨的。田野里也只能看到一片干裂的土地。
刘硕彦走到十字口,犹犹豫豫地放下荆篮儿。
刘硕彦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十字路口,道路一边走来一个老太太。其实,她才四十多岁,饥饿、疾病和疲于奔命使她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看上去像有六十多岁了。老太太左胳膊㧟着一个破竹篮儿,右手拄着一截枯树枝。显然,这是一个乞丐。
老太太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她侧耳细听,果然,有婴儿在哭。她循声走去,一个破荆篮儿出现在她的眼前。
与此同时,一只野狗从另一方向跑向荆篮儿。
荆篮儿里的初生婴儿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竭尽自己嘶哑的声音哭喊。
荆篮儿里是一个小孩子!他正处在生死的危险关头!老太太来不及多想,拖着羸弱的身体,猛冲上前,嘣,打狗棍敲在野狗的脑袋上。野狗嗷嗷叫着跑了。跑了几步,不甘心地站住,回头望着老太太。似乎想等老太太走后再来吞吃将要到口的佳肴。
老太太想:这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看放在李简村南边,八成就是自己村的。把他带回去,问问是谁家的,交给他们,还得数落他们一番。
老太太主意拿定,把右手中的打狗棍递到左手里拿住,弯腰㧟起破荆篮儿,向李简村走去。
荆篮儿里的小孩子似乎又感觉到了什么,停止了哭声。
那只野狗仍不甘心,在后边跟着老太太,似乎想等老太太体力不支了扔下孩子,或者老太太倒下了,好享受一顿更丰美的午餐。
老太太走进李简村,走到刘家院子里,放下荆篮儿,抱出小孩子,对着屋里喊道:“彦,我拾回来一个小孩子,你出去问问是谁家的,给他送去。”
刘硕彦从屋里走出来:“娘,那要是问不出来,咱不得养着?咱自己的的还养不起呢,还能养别家的?”
“问不出来,咱就一起养着。你媳妇生了没有?”
“生了。我……”
“在哪儿?是男孩还是女孩?我看看。”
“娘,是男孩,我把他放到村外了。”
“你、你个孬鳖娃儿,咋把我的孙子扔了?”老太太疯了一般,抡起棍子,要向儿子打去。
刘硕彦噗通跪倒:“娘,我是想叫他逃个活命啊。”
“昏头!放哪儿了?我去抱回来!”
“村南十字口。”
“你抱住这个孩子,我去抱回来!”
老太太把孩子交到儿子手里,刚走了两步,又停住了:“你说哪儿?”
“村南十字口。”
“村南十字口,村南十字口。”老太太念叨着,走到院门口掂起破荆篮儿,“这不就是咱家的荆篮儿吗?我说看着眼熟呢。”
“娘,这就是你孙子。这破布也是咱家的。”
老太太又哭又笑:“弄了半天,我抱回的是自己的孙子啊。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好好养着吧。”
老太太和抱着孩子的儿子进了屋。
蔡玲:“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吧。”
老太太:“这孩子是用荆篮儿㧟出去又㧟回来的,看来这孩子跟荆篮儿有缘分,就叫‘荆篮儿’吧。”
从此,贫穷的家庭又多了一口人——荆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