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裱画,后继无人:纪念杭派装裱非遗传承人沈建国
标签:
杂谈 |
分类: 逝者/失者 |
沈建国,小名阿四,1953年7月7日生,2018年7月24日去世,享年65周岁。
12月28日晚上碰到陈璐,她在武林街道工作,突然想起问她阿四的情况。她告诉我,阿四已经走了。我很吃惊,也很愧疚,因为去年底的时候,我曾打电话给阿四,同事们想跟他学裱画。他说自己生病了,经常要去医院,等病好了可以教的。
我说,“那我什么时候来看您”,也送圣经日历给他。但最终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没有去成。其实他家里不远,就住在观巷附近,武林街道办事处旁边。
同事们学裱画的事情没有再提起,今年我也没有去看他。没想到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却是人已经走了。
小时候,我会觉得:那些不再见面的人,其实和去世的人没什么区别。
因为他们确实,在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但是中年的时候,我时不时听到有人去世,就会很难过。人生是一场又一场的告别,我们这些送别的人,一辈子要经历那么多的告别,需要如何强大的心脏去承受?
不过,如果把这些离去的人,当做是不再见面的人,他们只不过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是不是又会好一些?
阿四,大名沈建国。我和他接触过几次。
最早的那次,是90年代。大约1997年5月,我在《浙江经济报》实习的时候,和带我的老师、老乡章毅一起去采访一位书画家。具体名字已经忘了,他送给我一张鸡画《大吉祥图》,落款是宏涛,那么宏涛就是他的名字了。
叔叔说自己和阿四关系很好,他们家三代裱画,于是领着我去装裱。20多年前,阿四四十来岁,还在单位上班,业余裱画。他当时给我这张画装的是立轴,我拿回去后在房间的玄关处挂了很久。
后来因为搬家、不注意保护等缘故,这张画破损了。2016年春节后我再次找阿四帮忙装裱,是和叔叔、妈妈一起去的。他认为这幅画品相还不错,于是用镜框装裱了一下。做好后果然看起来很新。还有几件书法我也找他一起装裱,有的是做卷轴有的是做镜框。
可以说,我一直是在他这里装裱字画,虽然我的字画也就这么几幅,都是朋友送的。几十年里,也就装裱过那么几次。
那次在他家坐了坐,因为春节过了没多久,他并不忙,一般是过了元宵再开工。他拿出了家传的几件作品给我们看,有费新我和商向前的书法,现在应该都价值不菲。
后来我应该又去了一次,拍了几张他工作中的照片,记得当时也有一个电视台来采访他,因为他是杭派装裱非遗传承人。他特意收拾了一下,里面穿了一件显得精神的红毛衣。因为平时的阿四可以用邋遢来形容,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戴着眼镜,有点落魄文人的味道。
他拿出自己是杭州非遗传承人的文件给我们看,说是街道主动来找他,将他列为杭派装裱非遗传承人,他也去开过几次会。他给了我一张光盘,是以前电视台拍过他的视频。我想用一下这个视频,他说只有一份,要我用完以后再还给他。
后来我写了一篇关于杭派装裱师的文章,因为G20期间我们需要这类关于讲述复兴传统文化的文章。其实做这篇文章没和他打招呼,出版后我想着总要给他送几份去吧。于是在一个晚上下班后,骑车到他这里。他家没人,灯亮着,于是我就把报纸放在他家桌上就走了,后来给他打了电话告知刊登的事。
没想到他在电话里非常不高兴,因为我没经他同意就把他家里的几件书法作品刊登出去了,他担心兄弟姐们们看到会有想法,容易引起家庭矛盾。
我赶紧安慰他,不要紧的,我们报纸影响力没那么大,他们不会看见的。显然他认为,只要正式刊登,就会人尽皆知,但这时候的报纸已经衰落了。
这次以后,我就再也没去看过他。他的装裱是全手工,现在尽管很多装裱的地方都自称是手工,但一部分其实是用机器代替。阿四的所有装裱流程都是手工,所以被列为非遗。
但是全手工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像在他这里做的一个书法镜框,时间长了,镜框有些破了,我索性拆掉。比较起来,我还是喜欢卷轴,携带方便,也更有传统怀旧的味道。
和我们家关系很好的画家冯运榆,一直在阿四这里装裱。他介绍我叔叔到阿四这里裱画,叔叔又介绍我去阿四这里裱画。
冯运榆说,杭州手工装裱艺人还是有很多,但是做工有好坏之分。现在大多人选择做镜框,因为镜框看起来漂亮,也更利于保存。只要托一层底,做个卡纸,装进去就可以,画也可以更换。
我想着终归要去阿四家看一下,既是完成去年未看望的心愿,也想去看望他的妻子,了解一下阿四最后的日子,为他写一篇纪念文章。
12月30日,杭州飘起大雪。依然是那个门口,我去过几次的那个老房子,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变化。进了门,阿四的妻子还记得我。她说“沈师傅已经没有了”。
她告诉我,阿四在2016年4月查出血管瘤,这是从小带出来的毛病,随时会爆发。2016年11月,血管瘤爆破,妻子形容他发作起来“和疯子一样”。送到邵逸夫医院下沙院区,马上动手术,在医院里住了23天。这次手术,血管瘤是治好了。但是12月,又查出小细胞癌,这是在心与肺之间膈肌位置的一种癌症。
接下来就是持续化疗的日子,阿四妻子陪他去邵逸夫医院化疗,因为那里离家比较近。一开始还能走着去,后来就坐轮椅去了。2017年,整整一年时间。2017年底我给阿四打电话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化疗整整一年时间了。
2018年春节是在家过的。春节过后住进医院,阿四妻子说他此后再也没有回过家,就在医院里故去。
最后的20天,他没吃过东西,全靠挂点滴。阿四妻子说他神智已经不清楚了,手会乱抓东西。医生让她用拍子绑在手上,阿四就不停地做裱画的动作,就是手拿刷子在墙上不停刷的那个动作,显然他潜意识里还想着干了半辈子的这门手艺。
我听了不禁心酸,我看到阿四妻子眼中也闪着泪花。她说阿四得病后,是想着上天能再赐给他几年的寿命,让他能活到70岁,再干几年裱画,65岁就走有点早了。
阿四没有收徒弟,他在长兴兵团待了十年,30岁时回到杭州,在商业局做印刷方面的工作,也开始帮父亲沈文达裱画。他父亲曾经给潘天寿、费新我等著名书画家做过装裱,显然传承他父亲手艺的孩子,只有阿四一个人。据阿四妻子说,阿四父亲一直和他们住在一起,后来突发脑溢血去世。
55岁退休后,阿四专职裱画。没有收徒弟的原因,一个是家里地方小,外间作为裱画室,只有几平方米大小。二是想沉下心来来学裱画的年轻人毕竟不多,很难找到知根知底又真心热爱装裱的徒弟。
由于计划生育,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女儿不喜欢裱画,觉得做这行太辛苦了,也赚不到什么钱。但是对于裱画的所有流程,几十年看下来,他妻子和女儿都是懂的,也能上手干。
手工裱画需要用大量的浆糊,还要掺入明矾,家里气味很重。阿四妻子认为阿四身体不好,和长期做裱画还是有关系的。
阿四去世后,他的手艺就传不下去了。因为没有人愿意再来做这件事,他们家传了三代的手艺,到他这里就断了。
我在想,如果阿四有儿子,不知道这门手艺能否传下去?
阿四妻子叫郜秋瑾,是龙井人。每年3月底到6月,会回到龙井帮忙家里炒茶叶,因为这几个月属于龙井村的农忙季节。她说:“我的炒茶手艺不错的,很早以前就上过中央电视台。”
她比阿四小两岁,和阿四结婚38年。我问她要不要再找个老伴,她说这个问题女儿也问过她,“我不会再找了,服侍阿四已经让我吃足苦头。再找一个也不好”。
她也会裱画,特别是装裱那种古旧画。那种画破损比较严重,拿过来需要泡水揭下来,贴在塑料纸上,再刷在墙壁上。“装裱古画的时候,阿四就要找我帮忙了。”
我建议她再把阿四的裱画手艺接过去做,因为这种手艺都是家族传承的,这样断了比较可惜。她说阿四走了以后,自己把家里放置的裱画材料都捐给武林街道非遗馆了,自己反正用不着了。虽然也有一些老客户会过来找阿四裱画,但知道他走了,也就不再上门。
她并不看好手工装裱的前景,“靠着这个吃饭,会饿死的”。
我说非遗如果包装得好,手工艺人还是能得到政府的资助,因为这个时代正在大力弘扬传统文化的传承。但是她说阿四作为杭派装裱非遗传承人,每年也只能从街道拿到一千元的补助。
阿四妻子表示自己愿意在武林街道的非遗馆,展示展示手工装裱,小朋友来学习,自己也愿意教。
如果她愿意成为一个女裱画师,传承丈夫的手艺,我倒觉得是一个很好的新闻点。
愿逝者安息,生者心有安慰!
延伸阅读
体验杭派手工书画装裱的魅力
即将开放的杭州武林街道非遗馆,会设计许多体验环节,让大小朋友能参与其中,一起体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魅力,比如装裱一幅字画、制作一个盘扣。
“杭派书画装裱”工艺,入选市级非遗名录。武林街道有一位64岁的杭派书画装裱师沈建国,是这个辖区唯一的一位杭派书画装裱传承人,让我们跟随他来体验一下传统手工书画装裱的魅力。
阅画无数,一眼看出好坏
沈建国小名沈阿四,住在武林街道观巷的一楼老房子里已经很多年了。我去找他是在正月二十一,沈老师告诉我,因为一年到头只有春节才会休息,所以他每年都是过了正月十五才会开工。
手里正好有一张别人送的画鸡的卷轴画,放在家里20来年了,有些破损,这次特意拿过来请沈老师帮忙重新装裱。沈老师看了看,说:“这张画破损有点严重了,但我看着品相不错,还是值得重新装裱、珍藏的。”做了40多年的装裱,虽然没有专门学过书画鉴赏,但靠着阅画无数,他能够一眼看出一幅字画的好坏与品质。
装裱涉及的工序达二三十道,像我这张需要重新装裱的画,涉及上浆、揭裱、上墙、挂凉、托底、装绫等复杂细致的工序,全部完工需要15-20天。
沈老师把房子的外间用作工作室,四周墙壁刷满了防潮用的白宣。天气好的时候,墙上会刷上多张字画,干了后用起子把画揭下来再裁切。他说装裱这门手艺是看天气吃饭的,一年中秋季最忙,梅雨季节和夏季因为天气潮湿的原因,会空下来。这些年中国传统文化复兴,书画交易红火,连带着装裱生意也跟着好起来。
祖传三代,给不少大师裱过画
沈建国老师做装裱属于子承父业,从小跟着父亲学,耳濡目染。但小时候他对这门手艺不感兴趣,中学毕业后去了工厂做工。父亲20多年前去世后,他开始独立干起了装裱。这门手艺传到他手上已经是第三代。
沈老师的父亲叫沈文达,曾给潘天寿、费新我等大师做过装裱,他家里也收藏有大师送给父亲的字画。说话间他拿出了费新我的一幅字“神欢体自轻”,下面落款是“文达同志属,壬戌夏月,新我左笔”。还有一幅是商向前书法《郑板桥题竹诗》,落款为“山东琅玡向前书于一九八九年”。
“(装裱)这个活儿很辛苦,如果不仔细,就很容易闯祸。”比如揭裱,需要把画心由旧裱上揭下来,然后重新装裱,稍不小心就可能对原画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所以只有专业的手工装裱师父才能做。
沈老师有个女儿,并没有从事装裱,“但装裱的整个工序她是了解的,其实也能做。平时有空的时候,她会帮我买买装裱用的绫、绢、锦等材料,我们用的绢是苏绢,用的绫是杭绫,都是一流的材料”。
沈老师说自己年纪大了,活也接得越来越少,现在基本是给老客户裱画。有些老书画家一直习惯在他这里装裱,在他们眼里,手工装裱的质感是机器装裱所无法取代的。“只要能做得动,就继续做下去吧。至于女儿能否传承这门手艺,我还是尊重她的兴趣爱好,不会强迫她。也希望懂画的人来学习这门技艺,把它传承下去。”沈老师如此说。
机器装裱红火,但无法取代手工装裱
听沈老师说,目前杭州只有十余位手工装裱艺人,手工裱画师越来越少。由于机器装裱省时省力,费用又低,很多做手工装裱的手艺人改做了机裱。
虽然机器装裱有它的优势,但有些工序只能由手工来操作,特别是对一些古旧字画的修复工作,裱画机永远取代不了裱画师的高超技艺。沈老师说:“只要有纸就有装裱,这门手艺已经有几千年了。机器裱画现在虽然多,但和手工裱画针对的顾客是不同的。一般用于收藏的名家作品会找手工裱画师来装裱,裱好后的字画看起来高档又有品位。自己写的或是普通字画装裱要求不是太高,机器装裱就很实用。”
三分画,七分裱
常言道:“三分画,七分裱。”“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美丽的名画需要有华丽的外衣来装饰,来保护,而裱画师正是专为名画制作嫁衣的人。书画必须经过精心装裱才便于欣赏、收藏、流传,就像西方的油画,完成之后也要装进精美的画框,使其能够达到更高的艺术美感。一幅完整的国画,需要使其更为美观,以及便于保存、流传和收藏,是离不开装裱的。装裱的好坏,会直接影响作品的效果。一幅古画,纵使受损程度相当严重,在裱画师手里,也可以起死回生,这不能不令人佩服裱画师的高超技艺。
装裱也叫装磺、装池、裱背,是我国特有的一种保护和美化书画以及碑帖的技术,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唐太宗重视裱画,将王羲之书法和历代名画指定王行直装裱,褚遂良、王知敬监领其事。宋徽宗设立画院,装裱家为文思院六种待诏之一,中国书画装裱技艺自此传入民间。明清装裱技艺成为专门行业。近代绘画大师齐白石、傅抱石,文玩鉴赏专家韩少慈、李孟东,也都是裱画铺里学徒出身。
装裱按工艺有“苏裱”和“京裱”即“南裱”和“北裱”之分。按品式可分立轴、中堂、对联、横披、条屏、镜片、扇面、手卷、册页等。其基本步骤包括托底、修补、大托、晾干;需经调浆、托背、上墙、加条、裱绫、上轴、加签等数十道工序。用到的工具包括挣墙、案台、晾架、拷贝桌、人字梯、排笔、棕刷、裁纸刀、界尺和切板、锥针和镊子、启子、油纸(亦称浆纸、隔糊)、砑石(亦称磨石)、蜡板等几十种。
原文链接:http://blog.sina.com.cn/s/blog_5379c9650102w4yx.html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