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说北京的围棋道场
(2021-12-27 16:3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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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北京道场 |
分类: 史海钩沉 |
何谓围棋道场?大抵是专门学棋、全日制学棋、全天候生活在其中的地方,有一群老师在教不同梯度的棋童群体。能够在道场学棋的小朋友,大多是天才少年、智力佼佼者。
这个新生事物的鼻祖,我认为非木谷实大师(1909-1975)创建的木谷道场莫属,资料中介绍:木谷道场(1937-1975)是日本现代围棋的发源地。在木谷道场内,棋童们被称为内弟子,那些孩童在道场中学棋、生活,提高围棋水平是生命的全部。他们中间,走出了大竹英雄(1942-)、加藤正夫(1947-2004)、武宫正树(1951-)、小林光一(1952-)、赵治勋(1956-)等一批曾经叱咤世界职业棋坛的响当当的大棋士。
早年日本围棋道场中学棋的孩子,和老师既有师承关系,又有接近父子(母子)的情分,老师是师傅,学生是徒弟,那时的棋童被谓之内弟子;现在中国围棋道场中的小朋友,跟老师仅仅是单纯地、短暂地学棋,同时授课的老师通常有多位,主讲老师是会更换的,一线职业棋手也会以客座老师身份偶尔出现在道场讲堂中,这个学棋环境中的棋童被称为冲段少年。
国内道场中的冲段少年和日本围棋道场中的内弟子,并不是一码事。丝丝区别,值得细品。
在日本“六超”时期(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中国国内五零后到七零后的一干职业棋手,大多会说较为流利的日语,甚至不乏达到无障碍交流的程度。那个年代,日本围棋代表着世界围棋最高水平,国内棋手去日本学棋是一股潮流,当然,同时期去的还有少量的韩国棋手和少量的中国台湾棋手。
1989年,曹薰铉九段获得第一届应氏杯冠军,这一标志性成绩带动了韩国围棋崛起,随后数年,韩国围棋在曹薰铉和李昌镐师徒的率领下大放异彩,韩国的道场纷纷出现。同期,日本围棋走向下坡路,日本道场日渐式微。
濑越宪作(1888-1972)是世界棋坛中一座丰碑式的老前辈和大人物,他不仅自身身份极高,而且为日本、中国、韩国各教出一位绝世高手:
(日本)桥本宇太郎(1907-1994)
(中国)吴清源(1914-2014)
(韩国)曹薰铉(1953-)
曹薰铉是1962年成为职业棋手之后,赴日拜入濑越宪作门下开始修棋的。曹薰铉先生的辈分很高,是吴清源大师的师弟。
视角从日韩过去数十年的大环境转移到今天的北京。
很多爱好者认为,北京的第一个围棋道场应该是聂道。抱歉,聂卫平老师(1952-)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无冕之王,然而北京围棋道场的开拓者还真不是聂道。
需要提示:“聂卫平道场”是聂老师自己的专业棋校。“聂卫平围棋教室”并不是。
大致在1995年前后,北京南郊一个叫西红门的地方,诞生了一所专门学习围棋的全日制民办特色小学,叫杏泽围棋学校。有资深棋友提示,杏泽是1997年成立的,我了解的时间线1997年是招生与入学时间。
二十多年前,三环路之外算北京郊区,四环路和五环路还没有修通。今天穿过大兴区的南四环、南五环那一大片是京南近郊,存在很多自然村。
到了西红门(也可能是大红门或小红门,我分不清楚这仨地方),往南过一个自然村,一大片庄稼地中间,有一处偌大的大院子。院门朝南开,门口有一道影背墙,墙上的校名大字还是已故的陈祖德院长(1944-2012)题写的。进院首先是一排东西向平房,南北有对开门那种,河北民风的平房,这排房子就是多间围棋教室所在。
在那所专业棋校就读的学生,上午学棋、下午文化课、晚上死活题,也有课时很少、聊胜于无的体育课美术课等。向北穿出教室,绕过不大的操场,院子最北端是一排二层小楼,一层是男生宿舍,二层是女生宿舍和教师宿舍。楼梯位于楼梯的东侧室外,同时成为防火楼梯,楼道是露天的走廊。在院落之中,整幢宿舍楼起到北院墙的作用。
这就是北京杏泽围棋学校,它应该是京城围棋道场的拓荒者。当时,杏泽棋校在南二环中国棋院的五层也设置有一间办公室,负责联络、邀请老师、招生等日常工作。
五层么?我这脑子,被摔傻了。
杏泽棋校先后有过两任校长。前一位,姓氏就不提了,很遗憾地病故(如果记错,我立刻更正);后一位宋校长,务实也健谈。可惜,围棋学校(围棋道场)当时太超前,学棋之风尚未形成,运营没有几年,资金枯竭,杏泽很遗憾地从先驱变成先烈。这一段公案,并没有留下多少记忆,就消逝在匆匆时间中。
杏泽之后,谁是围棋道场第二位呢?几家先后冒出,一一列出吧:
+ 聂卫平道场
+ 清风围棋网,及后面的培训班,龙一辈清风七子教棋
+
+
+ 马晓春道场(今天的朝阳棋院)
+ 再后,是葛玉宏围棋道场
不几年,北京的围棋道场从雨后春笋迅速变成聂马葛三足鼎立。聂马葛鼎盛时期是什么样子呢?来自全国各地的少年天才齐刷刷奔赴北京、展开三选一,一方面聂马葛每家都有自己的拥趸、孩子们分别吃住在心心向往的某一家道场中,另一方面不少孩子选择租住在道场附近,同时在三家道场训练,更有不少孩子既在道场训练、也请顶尖职业棋手上私教课,学费据说每小时1500元起步。那几年中,每年来京的冲段少年的总规模,大致稳定在四五百名的样子。
训练中最残酷的莫过于升降棋。走进任何一家道场的训练室,放眼望去,几十个组、两百多名少年,根据若干轮对抗棋的成绩做出硬邦邦的组内排名,前两名升组、末两名降组。几场比赛下来,组还都在,组内面目全非。
在道场中拼杀的每一名少年,尤其前面若干组,本身已经是各自所在城市的智商翘楚,他们的弈城“中9”以上的棋力足以碾压一众已经成名的棋界老炮。聚进首都三大道场,在道场内部或跨道场的各种循环赛中,其成绩遭到不断清零,人与人之间谁想赢谁一盘都必须呕心沥血、拼足全力,升组者无暇欣喜,降组者愤怒异常。
冲段少年的缠斗实力强悍到甚么程度呢?纵然是等级分排名到前几十位的顶尖职业棋手,遇到冲段少年时也绝不敢轻松大意,一位七零后八段职业棋手曾经这样写道:“看了(冲段少年)几十盘棋,前一百手内,基本没毛病。”
超高强度、持续数年的高压训练,令每名冲段少年无一不是历经千锤百炼的钢铁战士,推动冲段少年这个群体快速脱离寻常的业余5段、无限逼近职业棋手阵营,具有中强弈城9段水准的冲段少年一族逐渐成为准职业棋手,职业和业余之间曾经清晰的界限,也因冲段少年和业余强豪联袂而日渐模糊。
围棋道场可谓棋界特种部队,那番场景,难忘,难忘。
继续提高竞争强度,留住每一名冲段少年,吸纳更多新鲜血液,是道场管理者每天思索的内容。什么样水平的棋童可以进入道场呢?按说应该是弈城9,为了生存,弈城8甚至弈城7也就被道场少量接纳了。然而到了升降棋环节,弈城8和弈城7大概率处于垫底的寥寥几个组中,受虐啊。
三大道场的硬件其实并不好,楼宇、装修、棋具、声光电教具、住宿、操场,每一方面都远远逊色于多数收费高昂、刚刚被双减的教培机构教室。然而,正如“大学者,非谓有大楼,有大师也”,道场的核心是人,两个卓然人群:棋童是冲段少年,老师是一线职业棋手。没有哪一类教培机构能够跟这两个人群相提并论。
小葛本是来自祖国西北的一名业余爱好者,他却能为北京围棋道场领域立起一根标杆,葛玉宏围棋道场的冲段成绩至今在北京无人能破。
更后,就在聂马葛激烈竞争的时刻,2015年样子,杭州棋院异军崛起。政府背景的杭州棋院,出手就是高起点:它的大楼据悉没有房租,它的专项经费多到花不完,不需要考虑运营成本,不需要享受生存压力,办学资源与训练条件好到让人羡慕。杭州棋院不仅大肆收割冲段少年、少壮派职业棋手,甚至组建了中国棋院杭州分院。
在杭州棋院的强大号召力与吸引力之下,在京的棋手老师和冲段少年纷纷南下,北京的聂马葛三大道场不得不忍受剧痛、快速收缩,其他兄弟城市的围棋道场自然更为艰难。“学棋去杭州”成为继“学棋去日本”、“学棋去北京”之后的又一时尚,杭州成为后北京时代中国围棋培训高端的新一座天王山。
杭州棋院这支航母作战舰群,迄今无人能敌。
一友提示上海有清一道场。清一确实是上海业余棋界的一杆大旗,胡刘两名同学卓有建树,然而它毕竟是企业运作、企业行为,没办法跟堂堂的杭州棋院相抗衡。近几年,清一在训练冲段的同时,也着手围棋普及教学。
还说北京。聂马葛创建后的夹缝之中,大致2005年,诞生了岳权道场,这是由岳亮和权孝珍夫妻创建的围棋道场。岳老师好样的,有本事、做实事,不仅自己入选中国国家围棋队,还把韩国当时段位最高的女棋手娶到手,也将岳父权甲龙先生的道场精华题库以及训练理念等新鲜空气引进到中国,韩国围棋道场的教学资源与宝贵经验进一步提升了国内围棋道场的训练实力,他本人更是获得由韩国政府授予的韩中文化大使的称号。
给岳亮赞一个!
大抵是希望落叶归根吧,岳权两位职业棋手决定举家回故乡山西省去创建棋校。离京之际,把北京潘家园的岳权道场托付给了自己的妹夫,来自上海的丁烈五段。丁老师拉着好友王晨帆老师,将岳权道场改为丁道。今天,丁道扩充了训练梯度,不仅教冲段棋童,也教普及棋童。丁道,变成棋校。
时间来到2015年之后,尽管出现分别由不同顶尖职业棋手创建的多家围棋教室、合作创建的围棋课堂或训练队,并命名为某某围棋道场,然而再也没能复现聚齐来自全国各地、四五百名以弈城9段为主体的冲段少年一起训练的宏大场面,围棋道场在北京就此落幕。
围棋道场纵然暂时退出北京地区,然而它对北京的围棋普及、京津冀围棋的普及、中国的围棋普及、中国业余围棋最高端、(以及代表世界围棋最高水准的)中国职业围棋等诸多方面的巨大贡献,功不可没。
北京的围棋道场,必然被写进中国围棋史;
北京的围棋道场,这个传说不会远去。
欢迎不同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