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赵氏孤儿

南大张生

那是一个英雄辈出、壮怀激烈的年代。

北中国人带着他们的祖先在小亚细亚到天山南北之间辽阔沙漠、草原上养成的血性，快意恩仇（人类学研究认为：现代北中国人发源于东非，经中东、中亚迁徙而来），对生命形式的追求甚于生命本身。即使生命终结于残酷，只要其过程符合审美的格调，他们一样从容、平静，乃至欢喜。

黄河与太行山之间贫瘠的高原是怎么引起他们的兴趣的，至今仍然是个迷。自尧（尧都平阻）以来，汩汩的热血浸透了这里数公里厚的层层黄土，七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以身为刀，以命证道，没有人轻蔑于他们的嗜血。凛冽的朔风掩至，漫漫尘土封盖起一种叫做文化的东西……

当罗马人在台伯河边传播着狼孩的故事时，公元前636年，62岁的晋文公开始了晋国作为中原大国的事业。霸业雄浑，“流血漂杵”，斗转星移，整整一个甲子后，晋景公出现在历史的聚光中。

这60年，晋文公、晋襄公、晋灵公、晋成公，一一作古，而曾经跟着晋文公流浪19年的赵衰把权臣的事业传给了赵盾。“赵盾弑其君（灵公）”，董狐短短的5个字，诉说了多少权臣的恣肆、嚣张与弱君的颓唐、仓皇。赵盾死后，儿子赵朔为晋下军统帅，娶晋成公之姊。

权臣是君主真正的天敌；而权臣的天敌是其他想成为权臣的臣子。在血雨腥风中即位的景公（灵公的叔伯兄弟）想起了曾为灵公宠臣、现正郁郁寡欢的屠岸贾……

屠岸贾拄着砍刀，目光扫视宽阔而堂皇的赵府。赵朔未听韩厥之言去流亡，这会儿倒在血泊中。黄土高原的风吹来，血腥浓烈，屠岸贾心中一阵悲凉：灵公，您是什么样的君主，不是我能评价的，我只知道，您拿我当朋友：您带我一起找mm玩sm，一起喝酒，一起吃好的。人们常说，士为知己者死，我是为知己者忍辱活到今天。

那天，您杀了没煮熟熊掌的厨师，这算什么呀？赵盾的祖上恶来跟商纣王好，被周武王宰了；另一先祖造父驾车带周穆王去泡西王母，弄得穆王“乐之忘归”，不也就是个拉皮条的马仔吗？可是，赵盾非要摆出圣崽的嘴脸。终于，他默许赵穿杀了您。

屠岸贾的马车辚辚地行走在晋都新田（今侯马）狭窄的碎石街巷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知道晋国的司寇沉浸在对亡友的思念中，有多么孤独。策划多年的复仇，在实现之后，竟也令人寥落如斯。

公孙杵臼从赵府逃出来，迎面碰到程婴。“怎么还不去死？”公孙知道程婴是赵朔的好朋友。

程婴说：“赵朔的老婆怀有身孕，已逃入景公宫中，如果将来生个带把的，我就把他养大报仇；如果是个千金，我再挂掉不迟！”

屠岸贾很快听到朔妻分娩的消息，心中一紧：念她是公主放了她，没想到留下了祸根！不过，景公既然默许自己不经批准就族灭赵氏（“[韩厥]称病不出。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再做件出格的事应该无妨。闯到宫中时，朔妻冷宫寂寞，竟有蒿草。（“夫人置儿藳中”）屠岸贾不禁同情：如果不是赵朔的妻子，不会为难您的。可婴儿竟然不见了踪影。

死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屠岸贾在心中微微地冷笑。没几天，程婴来了：“赵家气数已尽，我不想为死人守忠，您给我千金，我告诉您赵氏孤儿的的下落。” 屠岸贾带着大队人马赶到的时候，公孙正在山凹里喂着婴儿（《史记》：“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匿山中”）。“程婴你这个小人！你和我一起谋匿赵氏孤儿，你不想立他便罢，为何要出卖我们呢？” 程婴红了脸，扭头遥望连绵的山峦，黄沙袭来，他揉了揉眼屎。

跟婴儿同死的公孙杵臼得到厚葬。被全晋国的人用吐沫星子淹没的程婴像狗一样被屠岸贾使唤着，屠岸贾佩服他的厚颜无耻，给了他要的钱，然后要他从眼前消失。此后，每次念到灵公，屠岸贾都会联想到程婴的委琐。他经常惊奇于程婴的心理素质。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诗经·黍离》）

成为权臣的屠岸贾吟哦着灵公的诗句，他觉得自己作为灵公的遗产之一，完成了生命中最传奇的章节。

15年过去了……

屠岸贾老了，而景公似乎瞒着他策划着什么（“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召而匿之宫中”）。屠岸贾隐隐觉得不安，可也只能坐等着天命的降临。终于一天，程婴携一青年突然出现，身边是长期住院养病的韩厥，以及当初一起参与族灭赵家的诸将。程婴脸上写着正义，说：“屠岸贾，你看清楚了，这是赵武，赵朔的遗腹子！”几乎是一刹那，屠岸贾知道，在景公的谋略中，程婴和公孙杵臼的双簧也只是传奇性的点缀。

赵武冰冷的刀锋掠过时，屠岸贾脸上挂着微笑。没有人知道他笑什么。

公元前403年，赵武的后代与韩厥的后代三家分晋建立了赵国、韩国。公元960年，赵武后代的后代建立了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