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Ｐ城的幽默（小说）
文／三木

　　好久没有去Ｐ城了，七年，或是八年，也许要更长一些，反正是好久没有去Ｐ城了。
　　
　　这使我心中的遗憾渐渐地强烈起来。
　　
　　终于有一天，我的朋友老铁决定要奉陪我一同去Ｐ城看看。
　　
　　我高兴万分。因为我要的就是老铁的陪同。很久以前我几次去Ｐ城，那是独来独往，因而我在那里获得的幽默便只有我一个人享用。作为最要好的朋友，那种巨大的幽默，我不能独自享用。
　　
　　但显而易见，这次去Ｐ城，也许我们是很难获得上次的那种幽默了。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去Ｐ城的兴趣，那里毕竟有过幽默的历史和有着幽默的风度，那里毕竟有老铁的朋友或是我的朋友。这就足够了。我们汇合在一起，可以对若干年前的巨大幽默咀嚼一下，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顺便说一句，我过去在一篇小说之中曾经说过：在Ｐ城我有很多朋友。其实这些朋友都是老铁介绍给我的。老铁并不亲自出马，他一个电话打过去，他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
　　
　　而且，只要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正义的人，那么，几乎整个Ｐ城的人都可以成为你的朋友。我接触过很多Ｐ城的人，他们性格豪放、热情、充满了正义感和幽默风度。你跟他们在一起，就会感到生活真是有意思极了，谁在这个世界上不认真地活着，谁轻视生活或是牢骚满腹怨天忧人，谁就白白地来这个世界上走一遭了。
　　
　　所以，我和老铁一蹬上火车，就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我跟他回忆起老Ｄ、小Ｒ、小Ｋ、小Ｍ等等包括我随便遇到的那些幽默善良的人，品味着他们的言谈举止，想象着他们现在的生活状态……真是谈兴大发，兴致勃勃，手舞足蹈。
　　
　　我们临行前没有打电话通知他们，想给他们来个突然的惊喜。多少年未见面了，老Ｄ他们对我和老铁一定也是万分地思念。
　　
　　下了火车，我们打的去Ｐ城的宾馆。司机是个快乐的小伙子，一边熟练地驾驶着“夏利”，一边吹着欢快的口哨。我听了几声，就知道那是宋祖英唱过的《辣妹子》。
　　
　　在宾馆，安顿下来之后，老铁立即给老Ｄ打电话。
　　
　　接着，老铁就兴奋地和老Ｄ大喊大叫起来。老Ｄ在那边的声音通过电波的压缩也没减轻多少。
　　
　　“好了，”撂下电话听筒之后老铁自豪地说，“好了，他们纠集在一起，很快就来。”
　　
　　我激动地分别给老铁和我点上一支香烟。
　　
　　一切像设计的一样，简直是顺利极了。
　　
　　没过半个小时，老Ｄ、小Ｒ、小Ｋ还有小Ｍ他们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我们热烈地拥抱。
　　
　　我当然是不太习惯这种比握手质量更重的礼节，尤其是老Ｄ是个大胖子，肉乎乎的拥抱着你就好像一张大面皮包起把你包成饺子一样。而小Ｒ却极其瘦弱，像一小捆干柴，硌得你胸脯子疼。但基于过去我对Ｐ城的热爱，我还是和老Ｄ他们一一拥抱过了。
　　
　　“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老Ｄ说，“也好让朋友们思想有个准备。”
　　
　　“是啊，”小Ｒ说，“是啊，也好提前去车站去迎接你们啊。”
　　
　　小Ｋ和小Ｍ也说，也好提前几天高兴高兴那多好啊。
　　
　　正是夏天的时候，天气极其炎热，虽然有空调，我们这一折腾，还是给搞得通身大汗。
　　
　　“走走，老铁大康我们走，换一个地方，哥几个给你们接接风，”老Ｄ说，并且肥胖的大手一划拉，“这天也太热了，我们走。”
　　
　　我们就走了出去。
　　
　　由于兴奋，我忘记了注意一件事情。事后我在回忆起来的时候，直埋怨老铁，他也不给我提个醒，只是自己独自一人悄悄地享用。老铁，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家伙。
　　
　　老Ｄ打了一辆奥迪和一辆桑塔那让我们分别坐上，我们便驱车直奔三燕大酒店。
　　
　　Ｐ城的城建以及绿化美化环境在省内首屈一指，但就是街道不如我们都市的长，因而我们乘座的轿车实在是一种超前的消费。大约过了两分钟，三燕大酒店就到了。
　　
　　我们鱼贯而入。
　　
　　是一个极其豪华的大酒店。
　　
　　在雅座里我们依次坐好，便开始点菜。我和老铁说随便随便，简单些，不要搞得复杂了，大家每天大鱼大肉生猛海鲜的都吃够了，最好弄些蔬菜什么的，简单些简单些。但老Ｄ说不行不行你们要是外道就是瞧不起Ｐ城的哥们了，每人至少点一个，然后我包葫芦头。
　　
　　没办法，我们就只好点了。
　　
　　招呼我们包括给我们上茶的充当小姐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老年妇女，他老人家微笑着招呼我们点完菜，便拿着菜单到外面去安排了。这时老Ｄ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后脖颈说，你瞧我这记性，几乎忘了大事──现在时兴小姐上桌陪着喝酒然后再陪着跳舞什么的──对吧老铁？老铁说，算了算了咱们哥们在一起就挺好的，何必找些女人来掺乎。我也说对对对，咱哥们在一起就挺好的，有了外人，说话不方便。老Ｄ说那可不行，现在这个在讲，上档次，必须安排。小Ｒ他们也说那可不行，我们到Ｐ城以外的地方去，人家都给安排凭什么到了咱Ｐ城就不安排了？安排安排！
　　
　　说着老Ｄ就走了出去安排或是挑选小姐去了。
　　
　　我看了老铁一眼，老铁笑笑。瞧他那副神态就好像不知被多少小姐给陪过了因而多一次也没什么了不起似的。而我，的确又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听说现在的小姐是很厉害的，把什么都看透了唯恐伺候不好你得不到高标准小费便什么也不在乎只要给钱，就什么都好商量了似的。一会儿我该怎么应付陪我的小姐呢……
　　
　　正胡思乱想着，只见老Ｄ将雅座的门一推说，请请请，就把小姐们效率很高地引进来了。
　　
　　但是……我到底还是大吃一惊。
　　
　　进来的女性倘若是不幸还没结婚的话，她们起码也可以算做是老小姐了。
　　
　　Ｐ城的姑娘们呢？她们都到哪里去了？对对，现在的小姐时兴异地交流，想在大酒店干小姐这个行当的姑娘肯定是“交流”到别的城市去了。那么，“交流”到Ｐ城来的异地的年轻女子呢？她们怎么不进来？
　　
　　各位各位，各位女士，自己找对象花插坐下，别客气别客气，他们两位是外地来的我们的朋友，这几位都是咱Ｐ城人就更用不着客气，坐坐坐。
　　
　　我看了看老铁，老铁依然是微笑着，似乎是很欣赏老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很痛快地找来了非常标准的老太太们来陪我们可真有他的。是的，老Ｄ这家伙是有两下子，这些老太太的年龄都在五十至五十五岁之间的样子，老Ｄ他可真有本事。
　　
　　那么老Ｄ是不是故意这样招待我们呢？
　　
　　我观察了小Ｒ小Ｋ他们一下，他们一点儿欣赏恶作剧的表现也没有，绝对是很正常的神态。而且他们各自招呼老太太坐下的样子就如同我们在自己的都市招呼小姐坐下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雅座的房间很大，大到这边喝酒，那边还可以跳舞，可以卡拉ＯＫ。而且餐桌也很大，起初我们六个男人坐下是显着稀疏一些的，现在坐进来六位老太太，却也不感到拥挤。
　　
　　我本来想偷偷地和老铁交换一下我的看法并征求他的意见怎么应对的，但一个老太太已经坐在了我和老铁中间，而另一个老太太也坐在了我和小Ｒ中间，这样一来，我不管是和哪个男士说悄悄话，都非常困难了。
　　
　　就是说，目前我必须应付陪我的介于我和老铁之间的老太太了。天啊，本来我应付小姐的经验就没有，我可怎么招架这位老太太呢？……
　　
　　“小妈，来，我给你们老姐几个介绍一下。”老Ｄ对他身边的老太太说。噢，老Ｄ管陪他的老太太叫“小妈”，真是新鲜啊。
　　
　　老Ｄ很自然地把我们一一介绍过了，然后他把胖手一划拉：
　　
　　“来，大家把酒杯端起来，我说几句。”
　　
　　便很流畅地说了，中心意思是欢迎我们远道来的朋友，并要求每一位“小妈”必须要把各自的客人陪好，但说明一点，老太太们没有酒量的可以喝饮料，女人嘛，总要受到照顾嘛，对不对我的小妈。
　　
　　陪他的老太太说对。然后老Ｄ说“干”，就带头把酒干了下去。
　　
　　我也只好干了下去。陪我的老太太也毫不犹豫地干了一杯饮料。我这才注意到，一道道菜已经被另一个老太太走马灯似的差不多给上齐了。
　　
　　这些个小老太太，面色红润，穿着得体，举止不卑不亢，看上去既雅致又随和。可以说，她们绝对是一群很有修养的老太太。
　　
　　也许我也应该管陪我的老太太叫“小妈”？但我这口实在是很难张。我注意着呢，小Ｒ管陪他的老太太叫“老姨”，小Ｋ叫“老姑”，小Ｍ呢，好像是叫“老婶子”，至于老铁，他咕哝了一声什么，我没听清。
　　
　　我感到极其好笑，但我却笑不起来，这几位老太太很慈祥很正经地陪着各自的客人，倘若我笑，那成了什么，岂不影响这顿接风酒的空气了吗。
　　
　　“对不起，”我对我身边的老太太说，“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你这位先生还客气上了，你这位先生用不着客气，瞧你也不像是初次到大酒店来潇洒的人啊，”陪我的老太太微微一笑说，“该怎么叫就怎么叫，大侄子，你不用客气。”
　　
　　“哦，对对，大婶，”我的反应还算可以，因为她老人家已经暗示我了，我不叫“大婶”叫什么，我便急忙说，“对，大婶，咱不用客气。”
　　
　　就开始变着花样喝酒。
　　
　　先是一“家”一“家”各自喝，然后是这一“家”跟那一“家”喝。老Ｄ、小Ｒ、小Ｋ、小Ｍ他们显然已经习惯了，所以，“小妈”、“老姨”、“老姑”等等很亲热地叫着，把酒喝得很是豪爽。老铁也是入乡随俗，悄悄地跟陪他的老太太喝酒，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来。
　　
　　我的眼里除了酒，就是哥几个潇洒的饮酒风度，当然还有老年斑和饱经风霜的皱纹什么的。
　　
　　喝到高潮的时候，哥几个包括我和老铁在内，统统把陪自己的老太太称为“小妈”了。而且，还花插着离开酒桌去跳舞和ＯＫ一曲。我记得老Ｄ和他的“小妈”ＯＫ的是《但愿》，小Ｒ和他的“小妈”ＯＫ的是《跟着感觉走》，我和我的“小妈”ＯＫ的是《妞妞》。我知道我们各自的ＯＫ都不太符合我们的身份，但ＶＣＤ里一时又找不道合适于我们和“小妈”的曲子，就只好将就着了。
　　
　　“小妈”、“小妈”的称呼在我们这间雅座里不时被谁亲切地呼唤着，实在是让人感到无限的春意。
　　
　　我感到非常尽兴，真的非常尽兴。事后我在回忆这一切的时候，我会认为老Ｄ这家伙真的非常幽默，真的有两下子，他把大家都搞得非常尽兴。而且人家老Ｄ能一步到位，一开始就直呼“小妈”，而不搞什么“老姨”或者是“大婶”之类的过渡。……
　　
　　我和老铁都是有酒量的人，但是我们都喝多了，多到我们最后竟然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宾馆去的。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老铁正吸着香烟端祥我。
　　
　　我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老铁没笑。
　　
　　“这老Ｄ真是有两下子，他让我们很是开心，”我对老铁说，“真的很开心。老Ｄ是怎么想到的呢，搞了这么一个花样来让大家开心。怎么，你怎么不高兴？是不是昨天陪你的那位‘小妈’惹你不高兴了？”
　　
　　“你想想吧，就是再年轻又怎么了？哈，Ｐ城的人我可真是服了，你就想想吧。但这不是老Ｄ的主意，”老铁说，“昨天晚上我出去溜哒，在Ｐ城，所有的大酒店，包括宾馆在内，都是……”
　　
　　“都是……都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
　　
　　“你昨天难道没注意，这家宾馆里的小姐就都是由老太太充当的。”
　　
　　“你……”我想了起来，是这么一种情况，昨天我还感到奇怪呢，怎么都是老太太当服务员呢？看来我是见朋友心切了，便忽略了这一“景致”，而没往心里去。我埋怨老铁，“那你当时怎么就不告诉我？”
　　
　　“我有那个机会吗？再说，你的大脑是干什么的，非得让别人告诉。”
　　
　　我有些遗憾和懊悔。
　　
　　“算了，你别窝囊了。快起来洗漱一下，一会儿老Ｄ他们还过来呢，”老铁拍了拍我的肩头，“说不定还有什么稀奇的事等着你呢。”

（原创虚构之作，版权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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