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张主编的那张桌子一定是买错了尺寸。

我赶到他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电脑上研究股票K线图，头和肩膀勉强维持在桌面水平线之上，一张乏味的脸被屏幕的反光映得很绿。

看到我来，张主编伸手点了点椅子，我于是坐好。

“我们经过研究，初步决定聘你做正式员工，工作就是内容编辑。”他揉了揉已经僵硬的脸，继续说，“有件事需要说明一下，你转正之后，写的东西就没有稿费了，因为稿费是发给编外作者的，你成了网站正式员工以后，写稿就是日常工作，工资里已经涵盖了这一块，所以不能再单给了。”

“什么时候上班？”我问。

“一周之后。”

我回家继续去写没完工的故事。

傍晚的时候，老张来电话说，班长想找大家开个会，商量一下怎么帮助料理小张的后事，让有时间的同学尽量来，地点在南城人民医院对面的永和豆浆。

我赶过去的时候，店里只有杨雪、老张和另外两个同学。

“不少人说在外地找工作，回不来。”杨雪解释道，“千雪说晚上陪客户吃饭，结束就过来。”

我们只好代表全班同学。

时间很快到凌晨，有汽车引擎轰鸣和尖锐的刹车声，一辆奔驰轿车冲进了对面的医院大门。

千雪给我打电话：“我就在医院急诊室呢，一个客户的头被打破了，你方便的话来帮帮忙。”

急诊室外，千雪坐在长凳上，一左一右有两个打扮得像保镖的人，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脸颊、衣领上有不少血迹，大夫正在他额头上缝针。

“这是怎么了？”我问千雪。

“饭局刚到一半，两拨人就打起来了……一拨人堵住了门，另一拨人往外冲……”

“你们是哪儿拨的？”

“第三拨……”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受伤的中年人是外地的建筑公司老板，姓王，来这里开拓业务，请两位大哥级别的人物吃饭。这两人都有些来头，手眼通天，属于“门神”的那种类型，据说在建筑行业，外来公司要想在这里混，都要过他们这关。

当然，也曾经有过不买帐的，结果开工没几天就出了事。工地库房莫名其妙着火，紧接着工人集体腹泻，报警之后，工地接受全面检查，案子没破，倒是因为消防设施、卫生条件、用工手续等问题被罚了不少钱。到最后，他们的人不敢轻易外出，施工队队长外出吃饭被几个身份不明的人打成重伤。

这样的饭局王老板当然不敢怠慢，特意找人打听两位大哥的喜好，很巧，两人都喜欢跟刚出道的女演员吃饭。

王老板一点也不了解娱乐界，他祖上三代都是农民，小时候，村里除了红白喜事上请来戏班子之外，再无大型文艺演出。

16岁那年，他初中毕业，跟着两个叔叔到城里建筑工地干活，因为有点文化，会写字算术，被安排帮着记账打杂，施工队队长是他们的同乡，时间一长就喜欢上这个机灵的小伙子，随时带在身边，几年之后他就成了老队长的副手，全面打理工地上大大小小的事儿。这之后，城里开工的工地越来越多，他回老家拉来了一批人，自立门户，两三年就成了那里最大的建筑施工队，再过几年，他手里已经同时有五六个工程开工，业务也越来越复杂，他在城里开了建筑公司，正式扎下了根儿。

王老板和千雪是在早前的饭局上认识的，当时也是他做东请客，和这边的房地产商会面，千雪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于是，他把这次找演员的事情托付给了千雪。

“我也不认识什么演员，就随便从身边的同行里找了两个。”千雪和我走到楼道尽头，那两个保镖远远地瞄着我们。

“我事先还给那两个人做了准备，给她们每人买了一本《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她们出问题了？”

“靠，什么修养都没用了，她们一进包间，我就觉得两个老大里面光头的那个表情不对，结果，两个姑娘里有一个是她相好，真是流年不利。”

千雪转头向那两个保镖喊：“有烟吗？”

一个保镖跑过来，掏出烟递给千雪，看她放到嘴上，熟练地拿出打火机点着。

千雪深吸了一口，摆摆手，那保镖微微点了点头，小步跑了回去。

千雪不是他老板，但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听话也是可以成瘾的。

稳了稳神儿，千雪接着说：“光头的那个没沉住气，把那姑娘一顿臭骂，这倒也没什么，可另一个当老大的在对面一个劲儿地嘲笑，说他不够意思，竟然让自己的女人出来卖，还假扮什么小明星，肯定是卖不出去了，换个商标学人家炒作。”

结果光头面子挂不住，叫人，堵门，开打。

王老板和千雪势单力薄，只能躲在角落里，好不容易等到这仗打完，两拨人各自撤退，他们也赶紧往外走，走到大门口，光头突然回过神来，对着王老板大骂：“对了，人可都是你找的，你丫成心的吧！……”

说着就带人追过来。

“还好两个保镖及时开来车，接上我们跑了。”

我有一点不解：“那头怎么破了？”

“上车的时候保镖开门急了点，意外。”

“那不是没事了吗，咱们走。”

千雪靠着墙，认真地吐烟圈：“走不了，那俩姑娘的事儿，他缝完针就得找我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