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瞳快乐事（十三）

文/兰珩

草地上鲜花盛开，瞳说：“花开了。”看见花骨朵，瞳说：“花关了。”

瞳在沙发上立大顶，说：“瞳瞳意大利呢。”哈哈，意大利，立大顶。

想起过去曾有一次，我偶然提到萨马兰奇，瞳听后自作聪明地拿来一块萨其玛。

书上，白雪公主穿着拖地长裙，瞳问：“她为什么没有脚也能走？”

又一页，冷冷的月光笼罩森林，七个小矮人围着水晶棺中的白雪公主低头垂泪。瞳指着圆月说：“这不是月亮，这是太阳。”我说：“是月亮。因为这是晚上。”瞳问：“晚上干吗这么多人出来玩？”

瞳爸每天都要夸我“有爱心，有耐心，有童心，有同情心”，连瞳都能背诵了。但他说的是“有瞳瞳心”。

瞳趴在爸爸胸口听心跳，爸问：“里面有什么？”瞳说：“有扑通扑通的声音。”瞳又趴在我胸口听，爸问：“妈妈胸口里面有什么？”瞳说：“有爱心，有耐心，有瞳瞳心……”

瞳指着书上大灰狼的爪子说：“大灰狼是尖手。”

墙上贴了一张人体经络图，男子脚下用棕黄色笔写着几个穴位名称。瞳远远看了一眼，说：“叔叔拉稀了。”

瞳有时仍会人称混淆。瞳爸修好了灯，我对瞳说：“你爸爸把灯修好了。”后来瞳对瞳奶转述道：“你爸爸把灯修好了。”瞳奶笑骂：“你爸爸！”

瞳会推己及人。他活泼好动，夏天穿短裤难免摔倒，将膝盖磕破，我只好给他穿七分裤。一次瞳问我：“妈妈，你穿裙子还是短裤？”我说：“短裤。”他说：“那你要小心，不要把膝盖摔破了。”

插播瞳表哥淡淡小时候推己及人的故事：村里有个放羊的老汉，淡淡管他叫伯伯。一次，淡淡看见羊，却没看见老汉，便指着羊问妈妈：“它伯伯哪儿去了？”他以为羊与他一样，也管老汉叫伯伯。

书上，小猫的眼笑得弯弯的，瞳说是“月亮眼”。后来小猫不笑了，眼睛成了圆的，瞳说是“太阳眼”。太有想象力了，我真想给他星星眼赞一个。

一幅图上，大海中一片扁舟，上面站着个黑色的人影。瞳说那是“乌鸦人”。

瞳看到新月，说“弯弯的月亮”，又自作聪明地补充道：“弯弯曲曲的月亮。”听着好像月亮当空垂下一绺绺金黄的卷发。

我偶尔哼歌，瞳惊艳：“这是什么歌？”我说：“胡唱的。”过了一会儿，瞳发号施令：“妈胡唱。瞳瞳要听妈妈胡唱。”

瞳看风景图片，问：“这是哪儿？”爸说：“山西。”瞳恍然大悟：“噢，是山西呀。”笑喷，他不知道从哪儿学的这种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早就听说过山西呢。

瞳看风景图片，问：“这是哪儿？”我说：“格拉纳达。”瞳：“格拉纳达是哪儿？”我：“是西班牙的。”瞳恍然大悟：“噢，是西边呀。”

瞳在家总是光脚走来走去，洗澡时从脚上搓下点点黑泥，瞳说：“妈看，细菌！”

松紧带在我胖腰上勒出一排红印，瞳看到后一时愕然，随之大笑唱道：“B、I、N、G、O，B、I、N、G、O，B、I、N、G、O, and BINGO was his name-o！”让人费解。不过我很快想到，儿歌《BINGO》的Flash动画中唱到这几句时，画面上是一排篱笆，我腰上的红印不正像一排篱笆吗？

瞳午睡时一翻身，说了句梦话：“蜻蜓不吃。”多美的梦境。

我用很多小名儿称呼瞳，他都记住了。一次他要求玩电脑，说要“玩娇娇电脑”。另一次，他对我说：“这都是你娇宝贝的书。”还有一次，他指着一叠自己的衣服说：“这都是瞳瞳小娇蛋儿的衣服，可美丽了。”

瞳在对门吃饭，腆着脸大吃二喝，喝完米粥还当仁不让地要求人家再倒一碗：“倒！倒多！”

出去玩时我抱着瞳，他还提要求：“抱高！”

“倒多”和“抱高”都是很奇怪的语法，让人笑喷，用英语来直译倒挺有意思，Pour much！Hold high！

有时我抱瞳时会说：“妈妈累了，瞳瞳爱妈妈，自己下来走吧。”瞳暗记在心。一次我正抱着他走，他突然说：“妈妈累了。”自己下地走。过了一会儿，他跑过来朝我张开双臂：“妈妈又不累了。”

瞳有很多书是台历式装订，瞳说：“放自行车。”可不是吗？他这么一说我才想到，院子里放自行车的一串串铁圈也是白色螺旋，除了大小不同，简直一模一样。

瞳唱完一首歌就高兴地说：“唱完啦！”拍起小胖手热烈鼓掌。我们背完一首唐诗后，瞳也高兴地说：“唱完啦！”热烈鼓掌。敢情唐诗是用唱的。

瞳：“他们在干吗呀？”我：“聊天。”瞳：“聊哪个天？”我：“……”

瞳：“他们在干吗呀？”我：“工作。”瞳：“工什么作？”我：“……”

瞳爸买到伪劣产品，我说：“爸爸上当了。”瞳上下打量瞳爸，好奇地问：“爸爸哪个地方上当了？”

我和瞳爸讨论，我总结道：“干脆我们这样……”瞳清脆的声音打断问道：“‘干脆’是哪个东西？”

瞳总将哈飞汽车的“哈飞”说成“咖啡”，我说：“是‘哈飞’，哈哈哈哈的哈。”此后瞳再看到哈飞就说：“哈哈哈哈，咖啡。”

瞳指着书上的半个书名号“《”，说：“雪铁龙。”

蒙台梭利将儿童专注的探索称为“工作”。一次瞳玩得很专心，瞳爸却非要叫他看动画片，我说：“他在工作！”瞳爸：“工作？一个月多少钱？”

有段时间，瞳非常爱问为什么，但他用的词是“干吗”。比如，见到某件事A，他问：“干吗A?”我说：“因为B。”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自动反应道：“干吗B？”我耐心答：“因为C。”他紧追不舍：“干吗C？”我无奈：“因为D。”他仍不满意：“干吗D？”我：“……”

“干吗”这两个字用得如此行云流水，后来瞳干脆将两字合作一字，大而化之，念ga2。

瞳喜欢枪，他一生气就指着人扫射，无论手中有没有枪，口里都要严厉地拟声道：“邦邦磅！”

我总不愿意太早送瞳入园，怕万一不适应，反是伤害。那天我们带瞳去考察一家幼儿园，某个班里，一群拘谨的孩子在静悄悄地玩积木。瞳刚去十几分钟，就将大家发动起来，孩子们都开始“邦邦磅”，展开了激烈的枪战。

有时，瞳生气的时候会愤怒地一蹲，再猛地站起来哭闹着向上甩出双手。看上去突然矮一截，随之往上一蹿。笑死我了。

瞳是个开朗大方的孩子，但有时他回答别人的提问后，也会害羞地一笑，飞速扎入我怀中藏起来。着实娇羞可爱。

瞳会唱英文歌，将Five big dump trucks rolling down the road唱成“翻冰可查幽当也游”，不知道为什么“dump truck”会变成“可查”这声令人惊惧疑惑的脆响。在外面一看到翻斗车瞳就朗声唱道：“翻冰可查幽当也游！”一次出去到超市，短短的一段路上开过好几辆翻斗车，他不停地“可查”，那叫一个贫啊。

我唱儿歌：“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唱到这里我问瞳：“下不来，怎么办啊？”瞳说：“让猫猫把小老鼠抱下来就行了。”

瞳很调皮，他会故意做些我不允许的事，一边做一边吃吃地笑，知道我会因怜他可爱而心慈手软。他还会故意说我曾经笑过的话，比如“让猫猫把小老鼠抱下来”，有时会说成“小老虎”，逗我开心。

瞳的确很聪明，我偶尔将某个东西的英文告诉他，他没吱声，我以为他春风过耳，听后就算了，但常在几天之后，他突然回忆道：“小猪是pig，姐姐是sister，摩托车是motorcycle。”令我惊喜。

瞳的帽子上画着一只蜗牛，他问：“蜗牛叔叔干吗笑了？”尽管我总是试图以小小人之心观察世界，但从没想过身躯那么微小的蜗牛可以当叔叔。我们常以为小动物或小生灵都是幼童，但在孩子看来，成人社会中的身份与角色它们一个也不缺。

瞳特别喜欢零度可口可乐的广告，每当那个愣头青说：“总有人说……”瞳就满脸堆笑地打断他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说着趴到茶几上，盯着电视痴迷地看，到最后站起来与电视上的声音同时兴奋地欢呼：“Amazing!”

雨后天晴，瞳在院子里散步，看见水坑就跳进去踩，开心得不得了，还说：“踩水太棒了！Amazing！”

我抱着瞳在院子里闲逛，瞳趴在我肩头，像个甜蜜而懵懂的婴儿。一个邻居问瞳：“你想去上幼儿园吗？”对方本以为他能听懂或敢回答就已经很棒了，不料瞳竟然伶牙俐齿地说了一组条件句：“报不上名，就不去上；报得上名，就去上。”邻居大开眼界。

瞳指着地上的灯说：“地灯洞。”像绕口令一样拗口。

瞳指着夜空亮灯的飞机说：“亮机。”

奶奶做饭时，瞳在身后拿玩具针筒给她打了一针，说：“这回奶奶的腿就不疼了。”问题是，奶奶的腿本来就不疼啊？

瞳爸弹《沧海一声笑》，瞳跑到琴边去听。瞳爸停下琴声说：“沧海一声笑。”瞳对曰：“滔滔两岸潮。”两个俊朗男子吟诗作对，这一幕颇有诗意。

我一瞪瞳，他就哈哈大笑，问：“消防车上怎么还有梯子啊？”什么意思？令人费解啊。偶尔对镜一看，天啊，原来我瞪眼时，额头上的皱纹像消防车顶的云梯一样，一条条平行的横纹，真难看……

瞳像很多男孩一样喜欢车，特别是消防车、警车、救护车、工程车，每当在街上看到一辆，就惊喜地叫起来。在这些车中，最难得见芳踪的就是消防车。春天，小区南墙外的草地着火，孩子们终于见到了真的消防车。他们激动地奔走相告：“消防车来了！消防车来了！”瞧这群倒霉孩子，失火了反而这么高兴，简直是在庆祝。

我抱着瞳在床上吃奶的时候，想到他说过的笑话，不禁无声地笑起来，肚子一抖一抖的，瞳也跟着笑喷，颤抖的肚皮碰到我的肚皮，痒丝丝的更让他笑得不可遏止。

我对瞳的相貌十分满意，常常问他：“瞳美丽吗？”他会美滋滋地说：“美丽。”如果我问的是：“你怎么这么美丽？”瞳就笑眯眯的，当仁不让：“细呀。”

瞳有个红色的布娃娃，是瞳出生前奶奶在村里的集市上买的。样子很土，但瞳很喜欢她，并称呼为“妹妹”，而他可爱的发音赋予妹妹一个娇俏的名字：“蜜蜜”。

瞳最喜欢的词是“笑眯眯”。他常常笑眯眯地问：“蜜蜜怎么笑眯眯了？”

我唱《Jingle bell》，瞳听得很着迷，唱完了他还要听：“妈再唱唱‘金箍棒’。”

有一段时间，瞳分不清2008和阿里巴巴，常常冷不丁大声宣布道：“2088。”

瞳看见一排白色的短栏杆，说：“电子琴。”可不是吗，一组平行的短杆很像电子琴的琴键。

院子里有一棵枯树，大夏天的一个叶子都没有，瞳指着枯枝说：“上面没有菜了。”

瞳已经懂得恶作剧。他偷偷将电脑音箱音量拧到最大，爸爸一开电源，声如洪钟的开机音乐将他唬了一跳。瞳正在浴室中洗头，听到这阵动静，他抱着肚子笑得不可遏止。

瞳半个小时就学会骑自行车了，真让人难以置信。而我这个运动盲，光是学骑车就耗费了四年级到初三的好几年时间（当然也因为我家车太高，是我爸的28男式车，囧）。我越来越相信，他真的不是我的影印版，而是一个本自具足的独立生灵。

瞳的世界里也有悲惨的事件。一天晚上，瞳坐在桌上玩时摔下来，砸破了地上的瓷花盆，瓷片将他后脑勺刺破，血流如注，我们赶紧送医院缝了三针。瞳这么小就要受这么大罪，他颤抖着，哭得很厉害，我痛心疾首，瞳在医院还劝我：“妈别哭了。”

医生举起麻醉针，本来趴在床上的瞳惊骇地几乎要站起来，无助地哭喊：“我害怕！我害怕！”我们心疼极了，只好紧紧按着他，抚摸他，安慰他。

回来后，半夜我想为睡梦中的瞳翻身，刚一抱，他就一激灵，梦话道：“我害怕！”怕是又梦到了打麻醉针的可怖一幕。唉。

次日瞳头缠纱布到院子里玩时，就恢复了活泼顽皮的模样，似乎已经从惊骇中走出，他甚至一遍遍主动回答邻人的疑问，描述受伤的经过，大家都惊叹他思维和口齿怎么都那么清楚。最后问他：“缝了几针？”瞳狡黠地说：“八针。”说着转身躲到我怀里偷笑，胖乎乎的小肩头一耸一耸的。他当然知道是三针，但他知道，一说八针邻人都会大惊失色，他很满意这个效果。

似乎是大人将事情看得太过严重，其实孩子已经忘了痛苦。也许的确是这样？去年我听说瞳的十岁堂哥摔断胳膊，不上学了，眼前立即浮现这样一幕：堂哥躺在小黑屋的床上一动不动，他妈妈喂他喝粥，默默地流泪。谁知到村里一看，该堂哥正与几个小孩在河边玩，吊着胳膊嬉皮笑脸，上蹿下跳。也许瞳的痛苦也没有那么深，我希望是这样。

瞳似乎还觉得纱布打扮很拉风，出去玩时颇有些得意。与女人们的同情与怜惜截然不同的是，男性邻居似乎都不以为然，甚至笑问：“瞳瞳，你这纱布帽子在哪儿买的？”令人莞尔。似乎世事就是这样，你觉得它惨痛，它就惨痛，但换一种轻松的视角，倒也有趣。

2009年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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