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恋》

 

王晗大学毕业于民国初年

父亲是山东的纺织富商

却在京城流连

 

一次在高等师范学校的游行队伍里

看见了顾萱

便心生喜欢

 

于是她大学的最后一年

他便像蜜蜂一样

时常围绕她打转

 

她不像其他进步青年那样张扬

大多数时候是那样恬静

是典型的江南来的女子那样温婉

 

他对她越来越着迷

开始写起了新式的诗歌

一份给她

抄一份寄给报社

想让全天下看见

 

终于在毕业的时候

顾萱要做出抉择

是回到江南

还是留在京城

与他为伴

 

王晗在那个夜晚

一下揽她入怀

她没有拒绝

于是就有了答案

 

一

 

王晗买下一座四合院

很快把婚事筹办

 

他的情诗被报社刊过几篇

小有名气

婚礼上来了不少名流

给足了脸面

 

二

 

他也很受鼓舞

新婚燕尔

诗从此写了一篇又一篇

 

她总是在他写作的时候

静静地陪在身边

 

他写完一首

就拿给她看

她只是静静地微笑

帮他抄写整齐

放回桌面

 

三

 

多家报社会轮流刊载他的诗歌

他的读者越来越多

时常收到报社转来的很多陌生的信件

 

四

 

结婚第二年

他的写作已经不那么顺利

苦思冥想

找到思路越来越难

 

他总是在写不出东西的时候

就一封封看那些读者的信件

 

她还是默默陪在身边

微笑一如从前

 

五

 

结婚第三年

他总觉得生活了无生趣

提起笔来

就好像要撬动整个燕山

是一种从骨子里发出的无力感

 

整整一年

不过写了三篇

 

她还是静静陪在身边

在他抓耳挠腮的时候

做些活计

不发一言

 

六

 

结婚第四年

他突然对顾萱说

我要参加直系当军官

与奉系作战

 

她没说什么

帮他把行装细细打点

 

他给她留了两千银元

说精细点过

也能撑个几年

 

七

 

这一去就是三年

终有一日

来了一个吴佩孚手下的军官

说王晗在山海关战死

让她另嫁他人

所有北京的家产都归她

早做打算

 

八

 

她没有说什么

又等了两年

仍不见音讯

奉系彻底控制了京城

已经不可逆转

 

那一晚

她把他的所有手稿

所有留下的读者信件

连同地契和银票

都寄给了王晗老家的亲眷

 

然后悬梁自尽

死在了那个秋雨连绵的夜晚

 

九

 

但王晗并没有死

他只是在山海关一战负伤

心灰意懒

 

他托自己的好兄弟

给自己报丧

然后就跑回了山东老家

想明白到底什么是自己的明天

 

他只是对一切都已经厌倦

让她另作打算

 

当他收到她寄去的全部家产

才知道事情并非所愿

 

十

 

当他急忙赶回京城

才知道一切已经不可逆转

 

她只留下一封遗书

说

她不像他

愿意用语言分享自己的情感

她就像一棵树

静静地生枝开叶

她的爱人

却是那根系埋在土地下面

 

信仰与意义

也是人的根系

不是用来摇旗呐喊

而是支撑在最最底下的逻辑闭环

 

他已经死了

她在漂泊不定的世界里

就像根已经枯了

再没有心情体会春天与秋天

 

十一

 

他头一次嚎啕大哭

悔恨无边

 

十二

 

等哭够了

就开始默念

 

从见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你

也开始喜欢那个去写情诗的激情的青年

 

当我们结为夫妻

我却把你当成了激情的阶梯

只喜欢那个面对你

心神澎湃的自己的体验

 

到了第二年

你的美丽已经习以为常

我却又把你当成道具

诗作需要说话的对象

于是我可以向读者接着表演

 

到了第三年

所有的过去都成了

既定的不可怀疑的对象

痴情郎的设定就变成了我的监狱

我已经写不出任何情感

只有对一切的厌倦

 

于是我选择了参战

想逃出窒息的生活

刻画一个新的英雄在众人面前

 

但爱情如此

战争亦是如此

那些价值的美好词语

就像我的情诗

被残酷与冷漠消解

都成了最虚浮的灿烂

只有最形式化的表面

 

它们都像烟花一样

开出五颜六色

却为形容破灭之后更深邃的黑暗

成为监狱

无边无沿

 

所以

我再次选择逃避

选择与过去一刀两断

重新思考这个时代里

更真实的期盼

 

十三

 

而你的一封遗书

一个殉情

远胜我的所有情诗

所有的爱情的表演

 

你错付了我这个人

把我当成你的根

我却只有自己挡不住的溃烂

 

十四

 

但你却告诉了我

什么是爱情

什么是信仰

什么是意义

从今天起

我要把你重新热爱一遍

 

十五

 

从此

王晗又独自留在了这个小院

 

他知道

自己像一棵树一样

那些关于她的记忆就扎根在这片墙垣

 

他重新写情诗

却从不发表

只留给她一个人在天国看见

 

他开始写更多的主题

寻找那些关于价值的美好的现代词语

真正的根系在哪里

有没有可能在这片土地上

存活与开展

 

他会把这些诗投稿到报社

却不关心

会不会发表

有没有人愿意看

 

他明白

新派的诗歌

不应再是当众的表演

而是对灵魂的自我开掘

人是否可以种植在里面

生根发芽

把生命的意义兑现

 

错河

2025年6月23日

注：背景曲《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