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

 

一

 

他是白羊座

矮矮的个子

相貌也平白无奇

因为心怀拯救天下的心来到大学里

但在那里才学到现实的崎岖

于是渺茫中尘烟四起

 

他开始研究哲学

却发现自己的无知漫漫无际

 

渺茫于是变成迷茫

然后变成燥热烘烤着焦躁的自己

 

二

 

她是天平座

有着天生的美丽

她却把这当成负担

从小到大

包括入学到隔壁那所大学里

总是清冷地看待周围的赞语

 

这标致清雅的气息

却让人更加着迷

 

三

 

他和她因为她高中同学的关系

成了笔友

一年后才有机会相遇

她尊重他信里的真诚

他却对她一见倾心

魂不守舍

他想了很久很久这是为什么

终于知道持续的浮躁里

见了她

就立刻清凉起来

就像一个落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绳索

瞬间就从这个尘世出离

 

四

 

他开始时常去她的学校约她

只有她

可以耐心地一起讨论哲学问题

对白

就像是两个人都在舞台上

庄重地把他和她从人间一起抽离

 

她尊重他

但是这不意味着就在情感上接受

于是不希望他陷得太深

就装作问他相约的目的

只要他说出了表白的话

她就会拒绝他

然后就会有一个明确的结局

 

他却回答说

我只是想有见面的合理性

哪怕一年一次足以

我不想总有一种负疚

总觉得自己是在打扰你

 

于是下面的谈话

只能脱离了轨迹

一场关于人与人的关系的抽象谈话

舞台上一样的对白

直到深夜里

 

她一遍遍暗示两个人不可能有更深的关系

但他却木讷地总是回避

 

于是女生宿舍关门前

她愤怒地回去

 

五

 

他真诚地说出了当时自己的目的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自此后就谨慎小心

一再失魂落魄地隐忍

按他自己说的

哪怕一年见一次的状语

直到第二年

才又写信约她谈一次说好的话题

 

她已经有了男朋友

他已经从她高中同学那里知道消息

所以为了避嫌

拉着她的高中同学一起

 

她准时赴约

这等于承认了

她和他见面可以像普通朋友的关系

 

六

 

此后

他就自己给自己定了个规矩

那就是一年只写信约她一次

她也如约前来

没有介意

 

直到她毕业后

再没有了大学的邮寄地址

从此失去了联系

 

七

 

十年后

又是因为她同学的关系

他和她相遇

 

她过得不如意

孤身一人

工作也没有任何潜力

所以很失意

 

他也一样

生活在狭小的生活空间里

只是他对生活的热情

比她要高出几许

他拯救不了众生

但可以清贫地做一个诗人

一生拯救自己

 

他又定期约她

半年一次

不敢打搅她的生活

他知道她只是出于尊重

才和他聊在一起

 

他就看着她一点点

越发沉寂

 

他没什么能帮上她

只能听听她的委屈

 

她说

我就像一叶薄荷

点缀在生活这道搅拌得支离破碎的菜品上

爱我的人因我的清凉而爱我

但所有人用来下咽都是琐碎的生活

全是薄荷叶子

爱人早晚会离我而去

 

我的工作就像生活在一个池塘里

知道自己是一只水虿

总想成为蜻蜓飞起

可是总被鱼虾揶揄

 

我们很难去做自己

很难真的从生活中的泥潭抽离

 

他默不作声

总想帮帮她

可是在一个泥泞的时代里

却总也无能为力

 

他最后想了又想

鼓足勇气

在两年后的冬日

向她求婚

 

他说

我其实从咱们两个相遇

心中就有些依赖你

不为别的

只因为只要见到你

我就能从浮躁之中冷静下来

把自己从人间抽离

 

这些年我早就相信了旧有的统计

你是天平座

英俊威武是天生的审美底线

我是白羊座

也有心灵上的洁癖

 

我知道

我向你求婚

只有一个结局

那就是你会拒绝

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什么朦胧的理由可以继续

 

这对于我的意义是

我内心绝不会再去有多余的惦记

 

而对于你的意义

是我真诚地想告诉你

薄荷的世界不在菜品中

在属于她的土地里

水虿只要活着一天

就不是为了忍受水塘的淤泥

而是为了使命中的腾空而起

 

我能给你的

只有用求婚的方式告诉你

你在这世上值得一直有人倾慕

那最初的你

 

八

 

他后来听说

她结婚了

然后他就又与她失去了联系

 

九

 

七年后因为参加一个读书会

这次没有任何中间人

他们两个纯属偶遇

 

她主动告诉他

说自己离婚了

还说很惊喜

又一次相遇

 

十

 

他于是每隔两三个月

就约她一起聊聊过去

 

她说

我终于把薄荷的味道洗去

也把水虿的明天忘记

大家都一样了

只是因为我的孤僻

以前的旧友也极少联系

 

她虽然装得像大彻大悟

他却知道她埋藏了太多忧郁

 

她说尽了这几年的大致经历

就再也无话可说

他就把话题接过来

经常回忆

那永远无法磨灭的她大学时的过去

他甚至记得

他与她大学时讨论过的大部分命题

 

这时的她总是沉默寡言

麻木地听他说起那些细节

好像她自己从来没有经历

 

他成了她仅剩的一个朋友

还能定期聚聚

 

十一

 

三年过去

她忽然说青春剩得不多了

我们也越来越缺少勇气

 

她开始给他一些暗示

似乎想告诉他

可以有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

 

他却无动于衷

总是岔开话题

 

十二

 

她终于借着一次机会

头次在他面前喝起酒来

然后装作醉了

拉近与他的距离

 

十三

 

在那个夜里

他却没有任何亲昵

在那张长椅

却如同回到他和她的大学

那舞台般的庄严的语境里

 

他郑重地说

还记得吗

那时你问我为什么要约你

问我有什么目的

我的回答是

我希望我们每次见面都有合理性

哪怕一年一次

我不用为了见你而有负疚心理

 

你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

但是这些年

只要我约你

你从来没有爽约

用行动承诺了我的请求

这已经是我能得到的最终极的礼遇

万分感激

 

我会一生陪伴你

作为你承诺的回馈

今生都不离不弃

 

十四

 

他又接着说

这是一个泥泞的时代

你深陷在你暗淡的生活里

失去了对自己的信心和勇气

无奈中

甚至如今连底线也不再顾及

 

你是天平座

我的样貌永远是你我之间

无法逾越的墙壁

 

但当你把自己打了巨大的折扣

来寻求一份感情的时候

折扣后

已经不是你自己

 

如若我接受

因为无法拯救你的生活

我只剩彻底的无能为力

 

这等于我确认了折扣后的

就是等值的你

 

这折辱了你的尊严

也折辱了我的心地

 

我们在一起

就会一直在生活里塌缩下去

一直拥抱着

埋进那深不见底的淤泥

 

十五

 

他接着说

一个标致清雅的天平

和一个真诚而丑陋的白羊之间

这一生早已经注定

因为我爱你

所以我永远不能去爱你

 

我存在的意义

相对于你

就是永远在你的身旁

帮你记着最美好的你

做你的一根绳索

等着你随时回到

那个最初的超然而清雅的你

 

你对我也一样

那比爱情更重要的意义

一直是也永远是

你曾经像一根溺水的人抓到的绳索

只要有你在

我就永远向着出离世间而努力

 

后记

 

他们还是经常相约在一起

平心静气

 

她终于明白了

他是她汪洋中的一座岛屿

她所有的青春和美丽都可以存放在那里

 

他也早已经明白了

她也是他的汪洋中的一座岛屿

哪怕飓风洗劫了那里所有的生气

但那依然还是一座出离了海面的岛屿

他会拼尽全力

让她恢复所有的生机

 

他们两个一生没有作为情人在一起

但在这世间

在一个泥泞的时代里

有人因为爱情会在一起

有人也会因为爱而永远不会在一起

 

错河

2023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