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与战争》

 

序言

 

战争只能制造毁灭

毁灭只能得到恐惧和死寂

这换来的不是我们所热爱的和平

 

一

 

王更与许澄

从小长在北平

在1949年同是燕京大学的毕业生

 

王更只是平民的儿子

却一直深爱着家世显赫

但美丽而纯真的许澄

她总是热衷学生运动

被一群人所蜂拥

他在大学四年里

不敢去表明

 

在新中国成立日那天

许澄拉上他

去北京的大街上游行

 

这一晚

王更终于鼓足了勇气

向她把心迹表明

强烈地期待着她接受这份爱情

 

许澄想了想

说一个新的政府诞生

有太多令人激动的事情去憧憬

我现在不能确定

爱情是一件比这更伟大的事情

 

她没有接受

也没有反对

因为相比一个新政权诞生的激动

一个小家是太小的事情

 

王更会错了意

以为这是拒绝

沉默不语

就此诀别

但这足以改变他的一生

 

二

 

1951年打响了朝鲜战争

沉沦了两年的王更

报名参加了志愿军

一个人若得不到爱情

能拯救自己的

只剩去做一个义无反顾的英雄

 

三

 

1952年

在一场极其惨烈的战争中

王更的连队

伤亡惨重

 

密集的炮火

切断了一切给养的路径

 

卫生队迟迟不来

已经是班长的王更

奉命去接应卫生队来救治数十个伤兵

 

在炮火隆隆中

他终于找到了卫生队的踪影

他们被压制在

必经的一块战略高地后

枪林弹雨里

同样因前进而伤亡惨重

 

四

 

王更勇敢地冲过了高地

告诉他们分头在自己带领下行动

于是他带着第一批人

从一个弹坑到另一个弹坑

迂回地前行

通过了高地

又返回去接应剩下的六七个人通行

 

就在第三个巨大的弹坑里

王更俯身护住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卫生员

在火力交织中

依稀听她喊自己的姓名

 

他低头去看灰头土脸的她

才发现那正是许澄

 

她在第二年也参军报名

这是第一次上战场

执行命令

看到了太多战友在身边流血牺牲

无助地像一只落网的小鸟

一边颤抖

一边茫然得无所适从

 

当她认出了王更

就像一个落水的人

奄奄一息

挣扎中

一下脚底踩到了河床

惊魂未定与巨大的喜悦

同时都混杂在一起

如此鲜明

 

他却顾不上观察她的表情

把她重新狠命压在身下

还是默不作声

 

五

 

终于通过了高地

来到最前线

卫生队包扎完毕

趁着天黑下来

要马上抬重伤员返回大本营

 

一路上

还是王更奉命前往

穿过战火

把他们护送

她紧紧地跟着他

一刻也不敢放松

 

当到达了目的地

他要连夜返回

许澄拉着他的手

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又像恩爱了几十年的妻子

涕泪奔涌

 

王更知道

她已经对他生出了

根植于心的爱情

 

但面对战争

这曾经无限渴望和期待的隆重爱情

也变得微不足道

就像炮火下的一朵野花绽放

只能开出冰冷

 

他于是拍拍她的肩膀

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

就趁夜返回了阵地

只对她说了一声

保重

 

六

 

两年后

战争已经平息

他和她又相遇在了北京

 

他和她都选择了退伍

因为能活下来

已经是万幸

他们谁都无法面对无数的阵亡

自己再继续接着邀功

 

七

 

他们又恢复了往来

像所有恋人一般

去公园

去影厅

 

只是他和她如此平静

不像所有恋人一样

好像没有过一丝激动

 

他们以为就这样

会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

结婚生子

过上平平常常的一生

 

但当提起婚嫁事情

他们长谈了一次

开诚布公

 

他说

我的的确确深爱过你

但相比战争

这感情早已麻木得无影无踪

 

她也淡然地说

我也真真正正爱过你

如此深切

但那是以战争为背景

面对这种残酷

能拯救我活下来的

只剩下爱情

但现在回到生活的平静

我的热烈怎么也无法再重新调动

 

那个秋天

他们在北海边沉默地坐了一个下午

天黑时就此分别

然后不再互通音息

就像落叶一样

彼此都杳无踪影

 

八

 

五年后

他们又偶遇在大街之中

 

她显得对他格外的热情

他也装作对她又恢复了隆重

 

他们又相约了几次

各自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很少谈及过去的五年

以及更久远的事情

 

然后

如此默契地举办了婚礼

生活得普普通通

却都乐在其中

 

九

 

又是几年后

开始了那场持续十年的艰辛探索

所有人都陷入到敌我的矛盾之中

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

此前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但她很快被打成了黑五类

他成分好

则被屡次约谈

要求与她离婚

把界限划清

 

他从没有答应

可三个年幼的孩子

被他父母接走

做了与家庭划清界限的声明

 

十

 

她被关进了牛棚

他受到牵连

也被送进劳改农场

两地分居之中

 

他总是想办法给她写信

劝她再委屈也不要轻生

别忘了

我们都经过战争

相比之下

这不过是孩子过家家的一种

 

她也想办法给他回信说

我很好

你如果扛不住了

就把界限划清

别忘了

和战争相比

这算不上什么事情

 

十一

 

1978年他和她都得到了平反

终于和三个孩子一起团聚

恢复了一个温馨的家庭

 

她问他

你为什么要那么忠于爱情

 

他说

其实我们分手后那五年里

我曾尝试过很多次新的爱情

但经过那场战争

我已经没有能力

再对一个陌生人产生真实的热诚

于是

战争前对你的爱

便成了唯一的可能

 

就像一棵大树被风吹折后

只能在断裂处任乱枝疯生

只有根还在那里

原地不动

 

经过五年的平息

我才走出每晚都要陷入的战争噩梦

重新唤起了对你那深深地渴望之情

 

是这份渴望

让我觉得自己还是有意义的人生

若抛弃了

我活着如野草一样无动于衷

 

所以抛弃你

就和抛弃我自己相同

 

他也问她

我们分手后的五年里

发生了什么事情

让你做出了结婚的决定

 

她说

我对你的爱情

是在惨烈的战争中油然而生

一旦战争结束

我对你的爱情也变得麻木

在战争的阴影下

即使身处和平里也无所适从

 

我后来也试图去寻找新的爱情

但与这战争的背景相比

他们的甜言蜜语

就像听惯了虎啸山林

再不会为夜晚的蚊子叫声所动

 

经过几年的平复

我才走出了战争的阴云

才觉得倍加珍惜那份在战争里产生的爱情

因为离开了战争背景

更热烈的再也不可能发生

它是我仅剩的

对憧憬的唯一支撑

 

如果你在那十年里抛弃了我

我就会无牵无挂

我早会选择了断了自己

不会忍辱偷生

 

他拉紧了她的手

说道

我也是

如果你死了

和平里我只剩下麻木不仁

我也会选择跟着结束自己的生命

 

结语

 

和平之所以美好

是因为正常人都可以正常地度过一生

 

一旦陷入战争

就要付出几代人不正常的和平

最终才能消除恐惧与死寂

扭转回正常的平静

 

战争换不来和平

只能换来无可挽回的伤痛

很多人的平复

需要用尽整整一生

 

错河

2020年3月16日

注：背景曲《Victory》